等待門診的時候，父親巧遇了過去公司的同事。
父親問他來看什麼病，老同事苦笑地說：「肺癌，而且已經轉移到其他地方了。」不過病人不是他，是他的姐姐。
後來等待門診叫號，老同事在看完門診後帶著滿頭白髮的姐姐走了過來，原來她和父親也算舊識，見面的第一句話就是：「怎麼這幾年每次見面都是在醫院裡啊？」
她苦笑，父親也跟著苦笑。
一旁有位老先生似乎是為了兒子姗姗來遲，忍不住就在候診室裡對著兒子大聲訓斥，那兒子站在老父親的面前一句話也不吭，乖乖等她罵完，這時和他相隔一道門的老婆婆開口說話了：「別生那麼大的氣，把生氣的力氣拿來養好身體…，像我都快走不動了，還是得想盡辦法到這裡來啊。」
這個老婆婆在剛才量血壓的櫃檯看見過她…，在櫃檯邊等著量血壓的時候，她歪著頭趴在拐杖上，靜靜看著護士幫前一個人量血壓，臉上掛著淺淺的笑意，輪到她時護士問她是不是不舒服，老婆婆笑著說：「對呀，不舒服到連要好好坐著都很難了。」
她說這話的時候臉上依然掛著笑意。
這是她今天早上要看的第二個門診。
昨天回家陪父親，離開前他要我別為他操心，安心做好自己的工作，他說：「人生不過如此而已。」
我何嘗不明白不過如此的人生是怎麼回事。
一場感冒讓他的身體更加虛弱，卻總還硬撐著不增添我們的麻煩…，過年前感冒併發的肺癌讓他住了幾天的醫院，在每天忙完工作之後趕到醫院他過夜，夜裡只要他稍有動靜我就會醒來，持續施打的點滴和抗生素讓父親一個晚上要上好幾次廁所，最多時候一個晚上得起床八次，每次他都偷偷摸摸想自己爬起來，卻還是會讓我發現，因為要自己一個人搞定煩人的點滴管線然後下床並不容易，到後來她乾脆拜託老媽幫他買尿壺，就算他對尿壺有著非常大的抗拒。
不過在之後的時間裡，我還是在他起床翻身的時候就醒來攙著他下床到廁所裡。
他只好不斷念著：「唉呀，真是麻煩…。」
出院回家的那一天，我回到嘉義接到父親的電話，電話那頭是他虛弱的聲音：「我剛剛回到家了…，謝謝你，你要多多休息。」
一時之間我竟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加上連日的睡眠不足讓我更加恍惚了起來。
爸，我知道人生確實不過如此而已，卻也知道人生不只如此而已…，如果我們應該做卻沒為你做，麼將來我們會責怪自己；如果我們能為你做我們所應該和所能做的，那麼對我們而言，人生就真的是這樣而已了。
我們會比較能夠坦然去面對那個時候。
要心安是何其容易，又是何其困難？
昨天在家裡客廳桌上看見一本書，是有關禪趣的故事，裡面有則故事說道：
有一天佛陀問弟子：「我們的生命有多長的時間？」
第一位弟子說：「就在數日之間。」
佛陀搖搖頭說：「你還不明白這個道理。」
第二位弟子說：「在飯食之間。」
佛陀說：「你也不夠明白。」
佛陀又再問了一次：「人的生命有多長？」
最後一位弟子說：「生命就在呼吸之間。」
佛陀笑了。說：「你說對了，生命是在呼吸之間，出息不還即是后世了。」
是的，看似綿長的生命期限原來只在每一次的呼吸之間，一旦一口氣不再進出於胸腑之間，生命也就終結了。
生命總有時，人生的無常與不確定正是因為不知道人生會停止在哪個呼吸之間。
然而無常並不代表我們什麼都不能做，什麼都不應該抱著希望。
有則故事呼應了前面這一則故事。
有個人化緣的僧人不小心掉下懸崖，在千均一髮之際僧袍勾住了山壁上的一棵小樹，正在僧人慶幸自己絕處逢生的時候，他看見小樹樹根禁不住他身體的重量正逐漸鬆動，抬頭往上望，距離陡峭的懸崖頂端有好幾丈的距離，要爬上去並不可能，懸空的腳下又是萬丈深淵，心裡想著：「這回是在劫難逃了。」
僧人稍一抬頭發現小樹旁長了一顆鮮紅欲滴的野草莓，他伸出手來摘下野草莓放入嘴裡，欣然嘆道：「這草莓好甜美呀。」
故事到這裡就結束，並沒有交代僧人最後的結果，故事最後留下的那句話，卻足以讓你有無限的想像。
這位僧人是否也聽過生命在呼吸之間的佛陀對話？
否則他怎能頓悟「活在當下」的奧義？
留言列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