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七十年四月二十四日,一列搭載二百四十多名遊客,自嘉義上山的阿里山火車,中午12:45來到三十五號隧道口,在隧道內三分之二的地方遇上落石坍方,崩落的巨石壓垮火車車廂,造成九人死亡,十三人輕重傷的重大意外事故。

隧道自此蒙上一層揮之不去的陰影和傳說。

當年的三十五號隧道,距離我們不遠。

驚魂甫定的我們,踏進三十三號隧道的腳步顯得格外沉重,雖然已經和江大哥確認火車時間,腦海裡還是不斷浮現剛才那驚心動魄的一幕;偶爾又胡思亂想,想起十六年前發生在不遠隧道裡的慘劇。。

我想像著我們六個人的身影正逐漸被黑暗吞沒,溼冷隧道裡的幽魂,是否正在我們身邊游移飄蕩?

濕涼的空氣和陰冷的微風,不斷從毛細孔沁入皮膚,化為讓神經緊繃的驚疑和恐懼。

也許潛意識裡還是會害怕隧道另一頭突然又出現什麼,推進的速度慢了許多,有個萬一,至少還能來得及回頭……

 

很鴕鳥的心態。

 

一百公尺不到,還能看見剛才進來的洞口透進的亮光。

 

 

 

 

「什麼聲音!?」走在最後面的偉平大喊。

當我們轉頭朝著出口方向看去的同時,一道黃色的燈光已經映在隧道岩壁上,巨大的轟隆聲響竄進隧道,清晰可聞。

「怎麼可能!?」沒有人相信這時候怎麼會有火車上來,但聲音千真萬確,而且是從最我們的後面傳來。

大家臉色瞬間一片煞白,驚恐無助地望向逐漸接近的聲音和燈光。

「手電筒朝前面照!!」下意識裡只希望火車前面的司機員能夠看見我們的燈光,即時停下火車。

轟隆聲繞過隧道轉彎處,兩道黃色車燈直射向我們。

「貨車!?」緊繃的情緒瞬間降到冰點。

車裡的兩個人被我們的手電筒照的睜不開眼睛停下車來,八個人就這樣你看我我看你恍神了幾秒鐘,誰也沒料到會在這裡遇上誰,他們料不到會在這裡遇上人,我們更料想不到會遇上開進隧道裡的貨車。

貨車上兩個人是和江大哥一樣承包工程的工人,為了要到隧道另一頭工作,直接把貨車開上鐵軌進了隧道。 


看著貨車尾燈發出的紅光逐漸消失,我們的思考迴路依然混亂。

接連兩次的驚魂事件,心和腦袋都像被掏空,靈魂也出了竅似的,只剩幾乎要虛脫的軀殼。

我已經不記得是怎麼走出三十三號隧道的。

「看來我的心臟還算有力,但是這一段我不敢再走了……。」麵包慘白著一張臉,成了白吐司。

「參加踏查真的應該先去檢查心臟。」鳥類額頭上還冒著冷汗。

「太太離奇了……,我晚上一定會做惡夢。」小黃張大嘴巴呼吸。

「心臟都快跳出來了。」

………………。」

 



 

  

遠遠看見三十五號隧道口的時候,被眼前的景象嚇了一跳,隧道上方和周圍一片崩落的土石不說,隧道右上方更被崩落的岩石給撞出了一大片剝落地痕跡,從它受創的程度來看,隧道左邊那顆超過一個人高的巨大岩石大概就是元兇;走近一看,洞口正中間有道裂痕,右半邊和左半邊洞口有很明顯的錯開痕跡,從隧道內部往外看去,可以很清楚看見有一邊的牆面給撞的凸了出來。


也許接連上演的驚魂記已經叫我們忘記思考太多事情,就連關於這個隧道的悲慘故事,也是在莫名走過這個隧道以後才暮然驚覺。


走過66公尺的的三十六號隧道之後,多林站也就近了。

海拔1516公尺的多林,有個從日治時期沿用下來的舊名「多囉嘕」,多林站的歷史可以追溯到西元1912年的101日,當時的名字是「トロエン驛」,改為多囉嘕的年代已經不可考

據說因為「多囉嘕」的名字繞口,19643月改了一個發音相近的「多林」,但是在我們和這一帶住民訪談的過程裡,聽見的都是「多囉嘕」,以閩南語發音的時候,「多囉嘕」反而是最順口的,會改為「多林」,想必和當時推行國語化的時空環境有關。

二十二年前林鐵將多林降等為招呼站,撤走駐站人員,只剩下這座站房和矗立在不遠處,滿佈銹痕的水鶴相互對望;車站前的兩股鐵道,顯示這裡曾是林鐵列車交會的重要車站。

車站對面有座佈滿青苔的石階,石階旁有幢日式的房舍,外觀和我們在樟腦寮看見的道班宿舍很像,應該也是早期做為道班或是林鐵員工宿舍的地方。





 

 

  

石階上面是一片杉木林,走上石階,映入眼簾的是一尊矗立在水池中間的觀音神像,一旁的宅院裡的談笑聲清晰可聞,我們沿著小徑繼續往上走,走進了這個名為十字村的小村落,不到五分鐘,下坡處已經接上了鐵道。

鐵道旁有個閒置的空地,看起來是可以當作今晚紮營的地點,但不知道該向誰問,因為鐵道兩旁的房子要不是大門深鎖,就是已經頹頃成廢墟

我們在這裡遇見葉阿伯。

他告訴我們一個更理想的紮營地點,連水源都幫我們找好,就在距離營地不到二十公尺的地方。

空地上散置著像是狗籠的鐵籠子,葉阿伯說那是煮竹筍用的鐵籠。

「是轎篙筍嗎?」我問。

「對,是轎篙筍。」

在多林這裡土生土長的葉阿伯已經七十多歲,很早以前曾經種植一種名為「棕樹」的作物,這種植物的纖維「棕鬚」,是製作「簑衣」的主要材料,而蓑衣就是早期的「雨衣」;只是隨著輕便的塑膠雨衣逐漸普及,簑衣漸漸消失,最後成為民俗收藏品。

「沒呷頭路就要做東做西,對某?阮也是要吃飯啊?你們有頭路(工作)靠頭路,阮沒呷頭路只能靠自己。」葉阿伯現在主要收入來源,只剩下每年短短一、兩個月採收轎篙筍的收入和阿里山上的山葵田勉強維持著,他嘗試在多林這裡種植「山葵」,但比起阿里山上栽種的,不但體型小,更少了山葵最重要的嗆辣味。

阿里山上的山葵田收成已經不若以往,加上這一陣子種植的山葵染上了不知名的病菌,原本正常生長的植株到了三、四個月之後根部開始腐爛,幾十年來,他從沒見過這樣的事情發生。

「人一定有生路。」兩鬢霜白的葉阿伯把這句話說的鏗鏘有力。




 

 

  

在他年輕的時候,這裡曾經住了三十多戶人家,到今天只剩下十二戶,這僅存的十二戶人家,就有十二個不同的姓氏。

村裡的人告訴我們可以借用林務局宿舍的浴室盥洗,那地方距離我們的營地只有五十公尺不到;就在我們拉起帆布搭營帳的時候,三個路過的遊客沿著鐵路走了過來。

「這個地方好,這個地搭帳篷露營最好。」其中一個穿著粉紅POLO衫的中年男子停下腳步。

「啊!剛剛在上面那裏聊天的就是你們對不對?」因為這個台灣國語的口音太容易認,欣怜一下子就想到剛才在車站附近聽見的談笑聲。

「對對對就素我們,攔火車的也素我們,這邊可以攔火車妳豬道嗎?」當然知道。

「ㄟ晚上一起加入我們的Part啊!?」中年男子主動邀約晚上一起和他們同樂。

「蛤?還有Part?」

「對啊,我們大概七八點左右開伙啦。」

他們一群人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開車從南部專程上來這裡度假,對這一帶既熟門又熟路;清晨五點起床,花上四、五個小時時間登山健行,POLO中年男子更打趣的說:「這裡都是阮ㄟ的管區嘛~~~,阮當村長捏,阮每個星期都上來當一次村長。」

臨走前還特別再強調:「晚上上去喝酒蛤!」

「說出來了齁~~~!!」聽見欣怜這樣說,「村長」忍不住哈哈大笑。

「晚上上來喝酒,明天和我們一起去爬山啦!」都走遠了,村長還回過頭來喊著。

三個男人說是要去散步,要去過山洞,看他們邊走邊玩的樣子,簡直就像是三個大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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