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傷風友和友露安有什麼不一樣？

「5點半在阿公家外面碰面吧！」

我們要去看阿公。

一直惦記著答應金鍾阿公要和他學做泡菜的事，於是緩下了原本預定在4日要舉行的團集會，在1月底就已經和阿公約好時間，他也交代需要準備的材料。

連著兩天欣怜試著要和阿公再確認當天早上的時間，同時想要問問看梁木阿嬤是不是可以順便一起敎我們做蘿蔔糕，如果可以，那天我們還可以把完成的成品送去給國良阿公和碧蓮阿嬤。

連續兩天家裡電話一直沒人接聽…。

欣怜親自跑了一趟只見到大門深鎖，也沒見到他們在新家那裡…。

第二趟總算見到了阿嬤。

「阿公住院了！！」梁木阿嬤眼中噙著淚水告訴欣怜。

自從三年前車禍之後，阿公的雙腳就不太能走動，於是大部分的時間都是坐在家裡靠窗的那張椅子上，前幾天寒流來襲，雙腳開始感到疼痛，卻沒有即時到醫院去治療，反倒是找了家不知名的小診所打消炎針，症狀非但沒有好轉反而疼痛加劇。

後來才知道，寒風最凜冽那幾天晚上………阿公根本就只能坐在椅子上睡覺。

雙腳的疼痛加上膝蓋因為車禍而造成的舊傷，只要一平躺膝蓋就酸痛到無法入眠….，坐在椅子上睡覺，這已經不是第一次。

知道這消息時，正是他入院的第二天，那一天，慌張的阿嬤帶著強忍疼痛的阿公，兩個老人家自己搭公車到基督教醫院。

阿公坐在床沿，阿嬤就在一旁。 

「阿恁有買高麗菜嘸？」這是阿公見到我們的第一句話，他的聲音有點沙啞。

「等阿公你出院再敎我們做啦，還要請阿嬤敎我們做蘿蔔糕咧。」

「嘿攏係伊在做啦。」阿嬤指著阿公靦腆地笑著。

是我們自己忘記，阿嬤曾經說過家裡的稞都是阿公做的，上次阿公還把他自己做的菜銼送給了我們。

「伊不在家齁，阮家裡的雞被阮孫子剁的亂七八糟。」老人家一不在，家裡的生活開始有了一些小小的混亂。

「阮沒有剁過雞…。」稞是阿公做的，連剁雞也是由阿公代勞，我們笑說阿嬤真好命，她又笑的眼睛瞇成了一條線。

阿嬤依賴阿公，像依賴的她信仰的天。

「醫生有說要住多久嗎？」

「嘸…住到好啦…住到好啦…。」那是我第一次看見阿嬤不笑了，緩緩地吐出了這幾個字，卻愈說愈小聲……。

他們只聽的懂醫生說的「血路不通」。

阿公的左腳腫的相當厲害，腳踝以上也是，彈繃已經把右腳掌包紮起來，但露出的腳趾被我們看見時，我的心裡猛然一陣震盪抽痛……，那是發黑的腳趾。

「阿公…有糖尿病嗎？」從沒聽阿公說他有沒有糖尿病，但他右腳的情形實在不好，答案如果是肯定的，阿嬤和阿公怎麼去面對可能截肢的惡耗。

「有啊！醫生昨天抽血去驗講説伊有血糖啦，卡早攏不知…。」事情發展到這裡，我的心情也跌落到谷底，阿嬤雖然對雙腳腫脹成這樣感到不解，但他和阿

公都相信只要「血路」一通，就可以痊癒出院….。

 我們也希望…。

「伊就是固執啦，腳趾頭痛到連指甲都掉下來了，攏不來給先生看……。」阿嬤叨念著，但聲音竟然有些發抖，而阿公只是靜靜聽著。

生長於顛沛清苦的日治時期，阿公好強的程度不亞於任何人；對於阿嬤來說，她是打從心底佩服和尊重他的丈夫的，對於丈夫的固執，她也莫可奈何，或許

是他的固執真的走過許多的難關，阿嬤也未曾懷疑她的這一片天，只是這次情況已經超出她和阿公的想像。

「阮有去注射啦…，就是那個神經科…。」阿公對我們說這話的時候，阿嬤靠近我的耳邊小聲對我說：「伊攏去找那個無牌的啦…。」

「阮兒子今天中午就先回去台北了，快過年了不能休假，家裡兩個小孩也都要靠大人照顧…，不顧好不行，台北有卡多歹（壞）孩子…..，咱這裡也有……。」阿嬤說的是在台鐵工作的兒子。

然後，阿公沙啞的聲音：

「說到歹孩子，日本時代嘉義最多，真的，有名的！！」

「不能給人家佔便宜！」

「不能給人家欺負！！」

在金鐘阿公的認知裡，日治時代在嘉義成長的孩子最剽悍，生命力最堅韌！

他說的是當年那個少年林金鐘，桀傲不馴，意氣風發！！那個到印尼打仗卻陰錯陽差被盟軍俘虜到澳洲的青年林金鐘，意志堅強，九死一生！！

「給阮電話，阮出院馬上跟你們說！」說起剽悍的嘉義少年，阿公忽然抬起頭要我給他電話，「嘉義少年」這個關鍵字，似乎讓他找到面對這個難關的信念；抄了我的電話，阿公端詳了一會之後，謹慎地塞進枕頭底下。

阿公堅持要坐著，他說躺著難受，主要的原因還是在於他的膝蓋讓他根本沒有辦法躺下休息…，從我們走進病房到現在，他已經坐了將近半個小時，欣怜拿起棉被和枕頭堆出一團可以靠背的地方，讓他能夠倚著休息。

阿公的皮膚的像一張皺了的薄紙，手腳的皮膚乾燥的滿是皮屑，看見這個情況的欣怜，悄悄走出病房。

這時候病房裡陸續來了他們的女兒、媳婦、孫子…，一下子來了六、七個人，病房裡變的有些擁擠，其中一個孫女，居然是我在醫院裏同一個單位的同事，瞪大眼睛問我怎麼會在這裡！？和阿公聊了一會之後，大部分人都到外面走廊去了，這時候欣怜也回來了。

現在已經是晚上八點，阿公的餐盒還擱在桌上沒動，護士早就把晚餐後的要放在他的餐盒上，要他先吃飯，他卻推說他不餓，但是萬一他真的餓了，便當也早就已經冷掉了…；我想他是不願意在這麼多人面前吃飯。

他的親人此時正在門外討論該怎麼讓阿嬤和阿公面對接下來的最壞情況…，怎麼說？誰先說？沒人能夠拿定主意，他們甚至考慮要幫阿公轉院到我們醫院來，接受熟悉醫師的治療，然而，有心律不整現象的阿公，現在轉院究竟適不適合？

我想我們應該要先離開。

欣怜拿出剛才下樓去買的乳液，幫阿公抹在他乾裂的手腳皮膚上。

從剛才阿公就不斷用手挪動他的大腿，應該是坐在床沿太久讓他感到大腿不舒服，但他什麼也不說，我輕輕扶起他的腿揉捏按摩。

「阿公你坐太久要稍微按摩一下，這樣血路循環才會好…」，他的大腿肌肉鬆軟的不太有彈性，手掌環抱隱約可以摸到腿骨，他的身體比我想像的還要瘦。

「多謝啦！」阿公努力把這句話說的鏗鏘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