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八十四年前,三十五歲的黃根隆和年長他一歲的妻子張氏,遠從大陸福建遷居到古稱小梅庒梨園寮(現為梅山鄉太興村)的太興,以茅草架屋遮風避雨,開墾山林維持生活所需,當時的梨園寮僅有五、六戶人家;兩人從家鄉帶來的一尊觀音佛祖神像,成為當地居民的重要精神依託,六年後,來到這裡落脚的人家增為十四戶,八十多人。

村民對外的交通多是依賴人跡罕至的羊腸小徑,不但路途遙遠,而且崎嶇難行,村人患病求醫困難,只能祈求佛祖庇祐,求取靈籤,依照靈籤指示摘取草藥治病,疑難病痛往往因而獲得緩解、痊癒;於是佛祖救渡眾生,感應顯靈的事蹟逐漸傳開來,此後居民和慕名遠來的香客逐漸增多,黃氏夫婦日間接待香客,晚上摘採藥草供村民、香客取用,期間原本的草屋也在村民和香客捐助下改建為木竹造房屋。

廟前有一座石刻水槽,平日由黃老先生從遠處挑水倒入水槽供香客使用,每到黃昏,水槽內的水也就用完;一八六七年,年已七旬的黃老先生體力漸弱,無力挑水,卻發現黃昏時已經乾涸的水槽總在隔日清晨裝滿清水,黃老先生歡喜不已,時時感念佛祖顯靈庇祐;水鬼担水的傳說也由此而來。

體弱漸衰的黃老先生自知不久於人世,常囑咐村民:「別世後,願將所有一切奉獻佛祖,永隨香火善結良緣。」

一八六七年十一月二十四日八十一歲的張氏去世;黃老先生也在二年後的十一月二十日去世。

一九四九年,七十餘戶村民推選 張為添先生為管理委員會主委,同時商議改建;經過討論,在原廟址前新建觀音佛祖廟,當時對外交通仍然不便,所需木材由本地供應,水泥紅磚、都是依靠「阿里山線」也就是今天我們所稱的「阿里山森林鐵路」運送上山,在梨園寮車站卸貨以後,由村裡分配到的男丁扛到這裡來,二年後,新廟落成。


 

二十多年後,廟宇樑柱腐爛,「乾季成廟,雨季廟內成小潭」,一九八四年信徒決議重建,翌年落成,也就是我們今日所見的泰興巖。

在廟裡細讀牆上的碑文,當我們看見「……水泥紅磚運到梨園寮火車站,人丁分配担……」這段記載,再想想從梨園寮車站到這裡不算短的路程,腦裡浮現的是叢林小徑裡揮汗咬牙,肩挑水泥磚瓦的村民……,他們一磚一瓦為佛祖蓋了一座廟,也一磚一瓦堅定著虔誠的信仰。

走進廟旁的餐廳時,裡面已經是鬧哄哄的一片,幾十張辦桌的大圓桌圍滿了人,桌上有個大大的竹簍,裡面全都是搓好的湯圓,老老少少圍著桌子邊搓湯圓邊話家常,現在是晚上八點,這裡卻熱鬧的像是早上八點的菜市場。


 

看見這種陣仗,我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混進去一起搓湯圓」,只好站在一旁傻傻看著,或是拿著相機和DV裝忙。

「少年耶~~~嘜試看嘜某?」對我們喊的是個滿頭灰髮的阿伯,他和一群人正在揉糯米糰,就是圓桌上搓湯圓要用的的糯米糰。

「可以嗎!?」我喜出望外地問。

「吼~~~,來啦!來啦!!」真好,省略掉「初次見面」的尷尬,直接讓我們「做伙一起來」。

幸虧高中時期修過陶瓷課,好歹也有揉黏土的經驗,技巧方面倒是不成問題,不過揉糯米糰絕沒有我們剛看見時那麼輕鬆,揉沒幾下已經是渾身發熱,接近飆汗狀態,轉頭看看另一邊的阿水已經是臉紅脖子粗,還被阿伯說:「安ㄋㄟ不行!!愛安ㄋㄟ!!」「卡出力ㄟ~~~!」說完趕緊現場示範一遍揉糯米糰的方法,阿水也樂得在一旁喘口氣。






 

 

 

我們兩個人賣力地揉麵糰,還動用了四個人幫我們穩住大盆子,才不會讓我們把兩個盆子給揉到美國去……,換阿伯他們上場,穩的連幫忙扶個邊都不必。

「要揉到怎麼樣才可以?」我問另一個大叔。

Q…!!」大叔用渾厚低沉的嗓音說出了這一字要訣。

「愛安ㄋㄟ卡ㄟQ~~~!」看大叔壓揉糯米糰輕鬆的像是在捏棉花糖一樣,我總算明白當初村民扛著磚瓦木材蓋廟這種能耐,絕對不是神話,莫非這裡的村民,都遺傳了這樣驚人的能力?

大概是我把「驚訝」的表情表現的太明顯,大叔緩緩地從口中吐出他力大無窮的秘密………

「因為阮卡早做兵是在做饅頭ㄟ。」

正當我和阿水在一旁喘氣的時候,慶徳伯不知道麼時候已經來到我們身邊,他指著身旁和他一起來的先生說:「這是阮ㄟ村長!」


 

 

 

阿水和我像是被高壓電電到一樣,馬上高喊「村長好!!」

我猜這種幾近反射動作的反應,和當兵有關,否則,在一旁還沒當兵的小新為什麼一點反應也沒有?

「小新!?你怎麼還在這裡!?」不是還要趕回嘉義嗎?

「他說要吃完湯圓才走。」小新還沒開口,麵包馬上接話,滿臉都是甜膩到不行的表情。

揉完糯米糰,這才發現其實除了這道手序和搓湯圓以外,其他還有拌糯米糰的、煮糖水的、煮湯圓、綠豆湯的……;每個過程都有人負責,偶爾也會有其他村民加入,順便聊天話家常,就算是搓湯圓,你會發現眼前看見的這一桌人,和半個小時前已經有些不同,不知不覺當中,他們就像在玩「大風吹」一樣,每個人的雙手都不停地搓著湯圓,嘴巴也忙著和左鄰右舍交談,笑聲不斷從每一桌傳出

我們巴著村民問些亂七八糟的問題:「這個是老麵糰嗎?」「這是糖水嗎?」「要怎麼熬?」「粉紅色糯米糰是怎麼弄的?」「為什麼要煮綠豆湯和紅豆湯?」

他們也回問我們:「這個可以照像嗎?(指著DV)」「這個可以錄影嗎?(指著相機)」「你們是來採訪的喔?」「阮穿這樣有水(漂亮)某?」「咱叼位來ㄟ(哪裡來的)?」








 

「那個電風扇………好‧大‧喔!!」我忍不住對阿水說。從剛才走進餐廳就看見幾個工人在挖開一個大洞的牆壁邊忙著,現在才看見他們裝了一個好大的電風扇,長寬足足有一個發育健全的國小六年級小朋友那麼大,那到底有多大?反正很大就是了。

慶徳伯說那是明天香客到餐廳裡吃飯,怕餐廳太悶熱才臨時決定安裝的電風扇。


 

這時候我已經在一張圓桌旁和村民開始搓起湯圓,欣怜他們在另外一桌,這裡的湯圓很特別,平常我們看見的湯圓都是紅色和白色一粒粒分開的,但這裡的湯圓卻是把紅色和白色混合在一起,所以毎一顆湯圓都有兩種顏色。

我問剛才搓糯米糰認識的阿利,他是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頂著一頭山本頭,黝黑發亮的臉龐,穿著繡有「梅山警友社」的白夾克,是個有趣的人,他正在敎我:「怎麼一次搓三顆湯圓」。


 

 

如果不是他提起這招「武林密技」,我還真沒發現這裡的老老少少幾乎都精於此道,仔細一看,發現他們都是隨手捏下幾團小麵糰放在手裡搓個幾下,兩三顆圓滾滾的小湯圓就像變魔術一樣從雙手掌縫間溜出。

對於我問的「這裡的湯圓為什麼會混合兩種顏色?」這個問題,阿利不慌不忙地從竹簍裡捏起一顆湯圓,然後用不急不徐的速度回答我:「你看!這個紅色代表的就是,白色代表的就是”………。」

「咦?你們是大學生嗎?」不要懷疑,這句話不是我問的,是他在「回答」的過程當中臨時插播的問題。

「呃他們是,但我不是。」我想他可能只是忽然想到。

「你看!這個湯圓裡面有紅色和白色……。」阿利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繼續為我解惑。

「那他們是什麼大學?」

有嘉大,也有吳鳳的。」

「喔好,你看!湯圓裡有紅色和白色,紅色是金,白色是銀,也就是說有金也有銀的意思….。」

「吳鳳現在變成科技大學了ㄏㄡ?以前是技術學院嘛ㄏㄡ?」

…….…………。」

其實這個問題的答案很簡單,在村裡人的說法當中,湯圓的紅色代表金,白色代表銀,一顆湯圓裡混入兩種顏色,表示有金、有銀,但那不是代表「金銀財寶」,而是代表「圓滿」。

是的,當「圓滿」兩個字從他口中吐出時,代表我已經「圓滿」地知道了這個答案。


 

照著阿利教我的方法,很快地我也練成了「一次搓三顆湯圓」的基本功,說是基本功,那是因為雖然可以「一次搓出三顆湯圓」,但那是「一次搓出三顆形狀不一的湯圓」,那是比「一次搓出三顆大小不一的湯圓」更低階的功力。

「你知道為什麼湯圓裡有紅的跟白的?」我才剛走到欣怜他們那桌,她忽然轉頭問我。

「為麼?」我賊賊地看了她一眼,裝做不知道。

「因為叫做金銀合體!」什麼跟什麼啊?

「不是啦,是金銀混合!」一旁的麵包馬上開口糾正,什麼金銀合體金銀混合,怎麼聽都覺得像是鳥山明卡通七龍珠裡才會出現的台詞。

欣怜比我們任何人都厲害,她正在修練一種「把三顆湯圓搓成一顆」的奧義絕技。

這時候鐵架上已經疊滿了好幾籮筐搓好的湯圓,有些湯圓已經下鍋,就等煮熟起鍋,放涼以後就可以讓大家吃到自己親手揉出來的「團圓湯圓」。







 

「這是什麼啊?」我看見阿水出了奇怪的湯圓。

「你看不出來嗎?這是一個心,一個愛心啊?」他得意地把捏成心型的湯圓捧在手裡在我們眼前晃了一圈。

「最好是愛心啦,如果等一下下鍋你能吃到這顆湯圓,那才厲害!!」聽我一說完,他的雙眼立刻為之一亮。

他是認真的。




 

掀開鍋蓋,白色的水蒸氣馬上竄了開來,大鍋裡的湯圓隨著滾燙的熱水載浮載沉,滿鍋又紅又白的湯圓泡在已經被染成粉紅色的開水裡,一旁已經煮好的綠豆、紅豆湯和糖水已經裝進水桶裡,煮湯圓的阿姨和阿婆說,等一下可以自己選擇要不要加綠豆或紅豆。

慶徳伯晃了過來,對我們說:「這些恁自己搓ㄟ圓仔,等一下呷起來就是嘸同款(不一樣),和外面ㄟ嘸同款喔,很好呷!!」聽他這樣說,更讓我們期待能夠趕快嚐嚐。

「咦!?你那顆愛心呢?」

「啊!?」等阿水和我們回頭朝剛才還圍著搓湯圓的桌子瞧,那一籮湯圓早就不知道被端到哪一層鐵架上擺著了……

阿水精心捏製的愛心,就這樣無聲無息淹沒在成千上萬顆湯圓裡,從此無緣再見。

時間將近晚上九點,大部分的湯圓差不多已經都搓完了,有些村民已經回家,有更多人留下來等著吃湯圓,趁著這段等待的空檔,村民們聊天的興致達到最高潮。

「呷圓仔囉~~~,恁ㄟ碗卡緊拿過來裝圓仔,袂呷多少自己裝!!」慶徳伯嚷著要我們趕快拿碗盛湯圓。

「我昨天在嘉義的那個霸霸什麼王的薑母鴨也有看到很多大學生,他們也是圍著桌子吃飯。」阿利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我身邊。

「是啊,現在到處碼都是大學生。」但我不知道這和圍著桌子吃飯有什麼關連。

「你們拍了這麼多照片是做報告喔?」阿利望著鍋裡還在翻滾的湯圓。

「我們在做森林鐵路的紀錄。」

「就是那種在鐵路旁邊插牌子的嗎?」

 「插牌子?不是啦……。」

 「明天會更熱鬧,你們要來喔。」他轉換話題的速度很猛。

 「喔……。」

 「一定要來,因為這邊天會辦桌,我們都會來吃,你們也可以一起過來吃。」

 「會,明天我們會來!」

 阿利說完打個招呼就離開了,剛才這段mans talk的重點好像就是「明天要一起過來吃辦桌」,然後我答應了。

 所以我說他是個有趣的人。

「做伙呷圓仔喔~~~~~。」慶徳伯吆喝還顧著聊天的村民趕快來吃湯圓。

這時候我的手上已經端著一碗熱呼呼的湯圓,那是剛才和阿利說話時,有個阿婆先是塞給我一個免洗碗,然後嚷著「呷圓仔!呷圓仔!」;沒多久阿婆就端了這碗湯圓放到我手裡,收走空的免洗碗,我還沒來的及道謝,阿婆又嚷著「呷圓仔!呷圓仔!」離開,她就這樣把湯圓一碗一碗送到每個人手裡。

餐廳裡,「做伙來呷圓仔」「來來來呷圓仔」「鬥陣來呷~~~」的吆喝聲不絕於耳,忙著盛湯圓、送湯圓給村民的人們更是滿場跑,吃湯圓的老老少少個個臉上都是滿滿的滿足。 















不知道是誰曾經說過:「滿足,就是幸福的開始。」




端詳著手裡的這碗湯圓,紅白顏色的湯圓泡在熬成金黃色澤的的糖水裡,在燈光下,每顆湯圓都亮晃晃的像一顆顆混了色的珍珠。

「好Q~~~~!」「好吃~~~~!」早已迫不及待吞下湯圓的麵包和欣怜忍不住發出一連串的讚嘆。

這湯圓,嚐起來的口感真的不一樣。

這一刻,每個人的表情都一樣。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橘英雄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