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我們還是決定在車站過夜。

我想如果在泰興巌過夜,一早醒來發現被帳篷外一雙雙眼睛盯著的感覺是很尷尬的……,更何況是在一座今天就要舉辦慶典的廟前?

借了慶徳伯家浴室,大家輪流洗了舒服的熱水澡,晚上十點,沿著竹林小徑接上鐵路,朝車站方向走時,四處已經是霧茫茫的一片,愈接近車站,愈覺得眼前似乎有許多閃爍的光點,往四周仔細一看,就連我們走來的路上、竹林裡也是。

拖曳著螢光亮點的螢火蟲就在我們四周緩慢飛舞,在白霧山嵐裡忽隱忽現。

這時的梨園寮車站,竟成為童話故事的場景。

在那個還有站長駐守的年代,這番場景加上車站裡透出的昏黃燈光,雖然比不上《鐵道員》裡冰天雪地"舞站",但應該同樣會有種讓人心安的溫暖。

在車站裡拉起帆布搭好帳篷,一路陪著麵包的小新才離開,拿出手電筒,我們沿著鐵道前行,尋找沿途可能出現的動物、昆蟲。

我們駐足在一張大蜘蛛網前,上面掛著一隻巴掌大的人面蜘蛛,惠心一臉驚恐地說:「好可怕。」雖然我們其他人都不是第一次見到人面蜘蛛,但在夜晚這樣近距離觀察,還真是讓人不由得感到背脊發涼,蜘蛛背上的人面斑紋,在夜晚似乎更顯的猙獰可怖,更重要的是,我正拿著相機站在牠的下方,以牠敏捷的移動速度,難保不會一下子爬到我的手上,想到這裡頭皮已經開始發麻。

見晴台水槽裡的莫氏樹蛙和白頜樹蛙,像是在等著我們的到訪;打從我們第一次發現這個水槽,就認識了住在水槽裡的這幾隻青蛙,此後只要我們在梨園寮過夜,就一定會來到這裡看看牠們。

在這水槽小小的空間裡,兩群不同種類的卻能和平共處的青蛙,似乎早已體認到:「說到底,不都一樣是青蛙嗎?」




清晨七點,一陣吵雜的人聲由遠而近從帆布前經過,在帳篷裡還可以聽見歐巴桑驚訝地說:「怎麼會有人在這裡睡覺啊?」然後吱吱喳喳的聲音又由近而遠,直到山洞那頭才逐漸消失不見。

這個的早晨實在奇怪,過去從來沒有人會走上車站這裡來(除了特地來看我們的慶徳伯和神祕的雨衣怪客),今天卻一反常態地來了一群人,而且幾乎清一色全是阿姨、歐巴桑的聲音,經過一群,又來一群。

進香團應該不會走到這裡來吧?

還是昨晚真的的太累,迷迷糊糊真的把泰興巖當成車站了……

「撲撲撲….!!」這下可好,竟然連摩托車都騎上來了。

「早啊……。」我瞇著眼睛從帳篷裡探出頭來,正好看見騎著山葉小綿羊的捲捲頭大叔。

「早,歹勢ㄏㄡ,吵到你們了ㄏㄡ?」捲捲頭大叔一臉歉意。

「嘸要緊啦,我們也差不多要起床了。」他的身後,幾個帶著斗笠,揹著竹簍的阿姨朝這邊走了過來。

這身打扮,不正是傳說中的「採茶姑娘」或……「採茶阿桑阿婆」!?

「你們是要去採茶嗎?」我問捲捲頭大叔。




車站附近靠近隧道口旁的步道往上走,捲捲頭大叔的茶園就在那裡。

顧不得還在賴床的麵包和欣怜,阿水、惠心、偉平和我匆忙拿著攝影器材就往茶園跑,幸運的話,或許我們可以在這次看見採茶和製茶的過程。

從高點往下望,一群採茶姑娘已經在茶園裡忙了起來,她們身上穿著碎花紅布的衣服,揹著亮黃色的竹簍,四處分散在茶園裡,整片翠綠色的茶園就像是一大塊綠色點綴著紅、黃點的碎花布。

七點的早晨,清亮悅耳的鳥鳴聲在樹林裡四處迴盪。

走進茶園,才發現這片位在邊坡地的茶園陡峭的讓人不知道該怎麼往下走,我們只好扶著檳榔樹一步一步慢慢「挪」進茶園裡,遠遠的就看見捲捲頭大叔身手俐落地在茶園裡穿梭來回,後來我們跟著一位剛到的採茶阿姨,才順利找到一個可以站定的地方。

「為什麼要用貼紙!?」剛上工的阿姨拿出一張貼紙纏繞在手上。

「這是刀片ㄋㄟ!」採茶阿姨繼續她的動作,然後把「貼紙」湊近讓我看個清楚。

仔細一看,那「貼紙」其實包著兩片像是刮鬍刀的刀片,採茶阿姨用膠帶把刀片纏繞在戴了手套

的手指上,她說這樣子採茶比較方便俐落,比起以前只纏膠帶保護手指,現在這種方式更不至於因為長時間的採茶工作讓手指疼痛甚至是破皮,不過也不全然沒有壞處……

所謂:「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嘛…….

採茶阿姨名叫秀琴。








「妳看,人家在拍照,拍我的玉手ㄋㄟ~~。」秀琴阿姨對著一旁另一個阿姨說。

YA!!」採茶的阿姨笑著比了一個勝利手勢。

我們常說的「採茶」,正確來說應該叫做「採摘芽」,因為這時候所摘的是茶樹新生的嫩葉。

秀琴阿姨說:「採茶的時候只採芽葉的一心二葉或是三葉,不過有時候會到四葉啦。」

這些摘採下來的新生芽葉,在製成茶葉之前有另一個新的名字,叫做「茶菁」。 

我們要很仔細才能看見毎一棵茶樹上可以摘的嫩葉在哪裡,然後再「算出」哪些部份才是「一心二葉」或者是「一心三葉」,秀琴阿姨她們雙手Pentium4的「運算處理」動作比起我們遲鈍的286大腦運算快了不知道多少倍,每個人伸手都是「唰!唰!唰!」地就採滿二手的芽葉來,看看她們竹簍裡的茶葉,幾乎清一色全是一心二葉或三葉的茶菁。

一心二葉或三葉並不是採茶的絕對標準,就拿紅茶來說,一心二葉最好,綠茶卻要求一心一葉,還有一種稱之為「對口」二葉或是三葉。

當茶芽頂端生長到最後一個芽葉成熟的時候,芽葉會停止生長,成為只有「小葉」的休眠芽(或是稱為駐芽),休眠芽兩邊的葉片開面,這種休眠芽的幼枝就叫做「對口枝」,摘下來的芽葉就是「對口芽」或是「對口葉」;鐵觀音、包種或是凍頂茶,需要的就是對口二到三葉的茶芽。

茶園裡的作業道很狹窄,大多數的時候只讓一個人通過,尤其是在傾斜度這麼大的坡地,甚至連迴旋轉身都要小心翼翼,不小心跌下去可不是鬧著玩的。

「啊~~~~!」一陣驚呼之後,採茶阿姨拉著秀琴阿姨的手,我抓著她的衣角,秀琴阿姨一臉驚魂甫定。

昨天夜裡下過一場不算大的雨,地面的泥土還有點潮濕,秀琴阿姨一腳踩到鬆軟的泥土地,重心一個不穩,差點就向後跌到山坡茶園裡,剛剛才擔心的事情,差點就發生。

「嘸驚..嘸驚。」秀琴阿姨不斷輕拍胸口安撫自己,茶園裡的人都被剛才這一幕給驚動了,看見秀琴阿姨沒事,很快地又恢復正常,只是不斷地有人對著秀琴阿姨喊:「愛卡小心ㄟ啦~~~。」「愛注意喔~~~。」「嘸驚..嘸驚。」

「恁是來做啥ㄟ?」身旁的阿婆好奇地看著我手裡的相機。

「看恁挽茶(採茶)啊。」

「看阮挽茶,碼愛逗挽茶啊(看我們採茶,也要幫忙一起採茶啊)。」我和阿婆都笑了,我說:「阮袂會挽茶(我不會採茶)啊。」

我問阿婆為什麼手上不戴刀片採茶,她說:「阮這老人不敢用ㄏㄟ刀片,走路憨慢(不方便)……,怕跌倒割破洞。」阿婆怕萬一跌倒,手上的刀片會傷了自己,很明顯的,在這裡採茶的人,只要年紀大些的幾乎都只用徒手摘茶葉。

「阿婆,這個可以挽了袂(這個可以採了沒)?」我指著我好不容易相準的「一心二葉」。

「這……係烏龍,等一下才要挽。」

「這是烏龍?那這個咧?」我指著阿婆正在採的茶樹。

「這係二七仔。」

「這兩個不同嗎?」我看著左右兩邊的茶樹,心裡納悶著,怎麼看都看不出有什麼不一樣。

「不一樣嗎?」阿水也來湊一脚,對著兩邊的茶樹又嗅又看。

原來這片茶園裡種的茶樹有烏龍和俗稱二七仔兩種不同品種,阿婆說這裡的烏龍茶樹存活率不高,所以這片茶園還是以二七仔為主,但在摘採的時候不能同時採收,為的是怕一不小心混合了兩種茶葉。

但是這兩種茶葉該怎麼分辨?

阿婆笑而不答,應該是要讓我們自己找答案。

「來這七桃喔(來這裡玩喔)?」阿婆帶著神秘的笑容到另外一邊繼續採茶去了,這時候來了一位「採茶阿伯」。

「嘿啦….來七桃兼拍照。」

「拍照?拍茶喔?」

「對,昨天還去拍搓圓仔。」

「呵呵…….。」聽見我們昨天也一起搓湯圓,採茶阿伯笑了起來。

「啊阮在採茶,恁某給阮拍喔(我在採茶,你們不給我拍喔)?」哈,多可愛的阿伯。

「有啊!來,阮給你拍!」我拿起相機,對著阿伯拍了幾張照片。 





 

 

「阿貝,這烏龍和二七仔有啥米嘸同啊?」既然看不出來,問問阿伯就知道了。

「二七仔卡圓,卡大盤;烏龍卡尖,卡小盤(二七仔比較圓,葉子較大;烏龍的葉子比較尖,葉面較小)。」剛拍完照的阿伯心情大好。

「恁看這二七仔的葉子有二十七齒喔。」說話的是在上面一排採茶的歐巴桑。

「蛤!?二十七齒?真的嗎?」他們所說的「二七仔」是因為這樣子才叫做二七仔的嗎?

「ㄏㄟˇ~~~,不信你算看嘜。」歐巴桑很認真的點了點頭。

我和阿水摘了幾片二七仔,蹲在檳榔樹下認真地算著葉片邊緣的鋸齒是不是真有二十七個。

「二十四!!」

「三十二!!」

「嘸啦!哪有二十七齒?」

 

 

這時候茶園裡已經是一片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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