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多個日子
早一步先到社頭接洽營地的小熊打電話來,說是社頭 國小的 老師雖然有心幫忙,可惜學校廁所鐵門的鑰匙並不在他身上,如果我們要在學校紮營,那麼如廁和盥洗就會成為大問題,老師建議小熊到學校隔壁的廟裡碰碰運氣,也許能夠解決今晚營地的問題。
結果輪到廟裡的人一時也無法做主,說是得等主委到了才能做決定。
區間車到達社頭已經將近晚上十點,下車前接到小熊的回電,捎來主委同意借用場地讓我們紮營,也借用廁所供我們盥洗的好消息。
電聯車到了社頭,車站前廣場颳起了風,有種大雨將至的警告意味。
從車站走到國小約十分鐘不到,在十字路口不知道該左轉右轉的時候,才想到根本忘了問他們借的是哪個廟,只好請路口的歐巴桑告訴我距離國小最近的是哪座廟,歐巴桑指著左手邊說:「那裡,協天宮。」
轉彎後先是一幢醒目蛋黃顏色外牆的基督長老教會教堂,接著經過郵局才看到協天宮,不算大的廟埕搭了三座帆布棚子,還有些辦桌用的桌椅爐灶,就是沒看到帳篷?
接到電話的老石跑出來帶路,跟著他走進廟旁一道鐵柵門,原來廟後緊鄰著國小網球場,帳棚就搭在鐵皮車棚裡,日光燈下圍繞著六個正在笑鬧吵嚷的身影。
小熊說,廟裡明天有活動,主委還交代要我們在這裡吃早餐。
提供借宿還附帶早餐!?有沒有這麼幸運啊?
睽違了七個多月,二百多個日子,終於開始了社頭之後的路程。
其實也不是這二百多天裡找不到可以出門的日子,而是本來簡單的事因為拖延而變的複雜,旅程的第一回合之後,遲遲沒見到說好的紀錄文章,於是使下「紀錄文章上傳才有第二回合」的殺手鐧,這才有了接下的大林到社頭,第二回合結束之後緊臨著團裡的週年團慶,自然無法在忙得不可開交的同時整理這些資料,一個多月的時間裡每個人像是泡在壓力鍋裡反覆翻滾著,直到十月底才終於獲得釋放。
接下來的半年,時間彷彿就這樣無聲無息被吞噬的一乾二淨,第二回合的紀錄沒有太大的進展,在先繼續下一段與先完成第二回合記錄整理之間,我毫不猶豫選擇了後者。
因為態度比進度重要。
對第二回合應該有所交代的事,就必須全部完成才繼續下一段路程,倘若不能夠堅持這樣的原則,那麼到最後不斷累積下來的龐大資料量,將會是一場災難。
不但紀錄將會失真,品質也會因此大打折扣。
Scout Walking徒步環島的計畫,從一開始就定義徒步加上紀錄才是一個完整的計畫。
我體認到一件很重要的事,那就是克服體力上的限制遠比克服心理的障礙來的容易,這七個多月阻擋在我們面前的不是漫長的路途,而是我們自己心裡難以克服的先吃棉花糖心態。
Scout Walking團隊要求兩個原則,一是完成一回合紀錄之後才進行下一回合,二是每個人都必須對記錄這些旅程做點事。
去年十月的翻滾壓力裡,同時迫使每個人對所處的環境與所做的事做了思考,還有決定。
思考著意義,思考現實與理想的差距,思考什麼才是想做的事,思考現在與未來,最後做出對彼此都好的決定。
然後各自回到選擇的起始點,用自己決定的方式繼續詮釋目前的人生。
自此,原本並肩同行的伙伴在這個分歧點選擇了不同的道路。
不論是什麼樣的決定或選擇,都是有捨才有得,不斷地選擇,不斷嘗試在有限的生命時程裡,把自己放到對的位置。對於那些不能盡如人意的人事物,我們都得要學著釋懷,抱著放不下的情緒走,腳步是沒辦法大步邁開的。
大雨傾盆而下,多虧車棚的鐵皮屋頂讓我們免去夜裡帳蓬漏水的窘境,嘩啦啦的雨聲幾乎完全蓋過我們討論的聲音,索性拿出地圖來看看明天的行程路線,預定的目的地是霧峰,若是雨天搗亂,大概就只能到草屯,結果無論到哪裡,都必須翻過八卦山。
一聽到得要翻過一座山,每個人都露出憂喜參半的表情,喜的大概是環島終於環到要爬過一座山,感覺有種終於來點不一樣的新鮮,憂的當然就是爬山遇到下雨,怎麼都覺得是件令人憂鬱的事。
沒想到讓人憂鬱的還不只這一樁,去年襖熱的陰影作祟,加上對這個時節氣候的樂觀期待,除了我和老石之外竟然沒有任何一個人帶上睡袋或是薄毯,今晚的氣溫陡然滑落,看來今晚有人得要為這錯誤的決定付出捱冷受凍的代價了。
夜裡大雨持續著,躺在帳篷裡想想擔心也沒用,該怎麼就怎麼著吧。
協天宮
清晨五點半,天空飄著毛毛細雨,往盥洗間的路上,看到廟裡早已亮起燈火,幾個歐巴桑已經在臨時搭設的棚子底下切菜洗菜忙進忙出張羅今天的活動。
到廟門口拍照時,注意到布條上寫著「釋迦牟尼聖誕暨浴佛」,也就是浴佛節。
民間傳說在二千多年前的印度,悉達多太子,也就是後來的釋迦牟尼佛在 四月初八 誕生的當日,「大地震動,天雨繽紛,大放光明,梵天與帝釋天隨侍在旁,地上擁出冷暖清泉,虛空中有九龍吐出香水為太子沐浴;四大天王舉帝釋天因陀羅網,梵天擎著七傘寶蓋,無數天女從空中灑下雨花,天人飄下天衣,歡慶太子降世」。
此後每逢 四月八日 ,人們以牛頭栴檀、紫檀陳沉木、多摩羅香、龍腦香、沉香…等浸於水中製成香水,用來灌浴佛太子像,象徵慶賀佛陀誕生。
只是在這主祀武聖關公的道教廟宇當中,怎麼也會有浴佛儀式呢?
廟裡的歐巴桑說,協天宮二樓供奉的就是釋迦牟尼佛,後來查閱浴佛的相關訊息,發現大甲鎮瀾宮也曾舉行浴佛儀式,可見浴佛儀式的舉行已經不僅限於佛教寺廟。
協天宮原本是供奉 關聖帝 君的「關帝廟祠」,清咸豐八年由來自福建漳州府南靖縣的蕭氏宗親攜來南靖縣協天上帝 關聖帝 君的香火,鄉民籌建土角厝供奉,到了光緒年間再由秀才蕭體中邀集鄉民仕紳募資重建,然後逐漸演變成今日的規模。
天色漸光,來到廟裡的信眾也愈來愈多,廟裡廟外的工作井然有序的進行著,儀式會場的佈置逐漸成型,一旁的流水廚房從大清早就熱鬧滾滾,吆喝聲切菜洗菜聲還有鍋鏟攪動大鍋的鏗鏘聲,伴隨著瀰漫的煙霧蒸氣。
看來我們有幸趕上了一場盛會。
廟埕,幾個阿桑開始在布棚下佈置浴佛花亭,慈眉善目的釋迦牟尼佛像被安置在擺滿鮮花的高台上,另一端前頭供桌的高腳磁盤中央立著一尊一手指天一手指地的佛太子像。
據說才剛降生不久的悉達多太子,就不需別人扶持而能向東南西北方各走七步,同時每走一步腳下就會顯現一朵蓮花,悉達多太子站在蓮花上,說出傳誦至今的「天上天下,唯我獨尊;三界皆苦,吾當安之」佛教偈言
悉達多太子說出這段經典佛偈時,就是這般腳踏蓮花,一手指天一手指地的形象。
由於對佛陀「唯我獨尊」這句話實在有些疑惑,我查閱佛家對這段話的解釋之後,明白是我把「我」想的太狹隘了。
「”我”者乃指一切有情本自具足,本不生滅的這念靈明心性,是大我、真我、無我無欲之我……」簡單一點來講,佛陀所說的「我」,指的是「覺性」,而非眾生所認為那個表象的「我」;而「三界」呢?指的就是我們所處這個「婆娑世界」裡的「欲、色、無色」三界。
忙裡忙外的阿桑看我們幾個人在會場邊又是拍照又是錄影的,笑著對我們說:「你們再等一下,等等弄好以後讓你們先來拜。」
這裡浴佛所用的水不是想像中的清水,而是「決明子茶」。浴佛後的決明子茶,會隨著茶盤的管線收集到另外一個鐵桶裡供信徒取用。
沒多久會場佈置的差不多就緒,一位阿姨很熱心地為我們解說浴佛的過程,她先是帶著我們到布棚下懸掛的看板前,她說浴佛之前得先唸過這四句「浴佛偈」。
「我今灌沐諸如來,淨智莊嚴功德海,五濁眾生離塵垢,仝證如來淨法身。」
口誦浴佛偈之後,這才走到浴佛花亭手持勺子舀起水來,灌沐佛陀金身。
阿姨解說了整個過程之後,就又忙著其他的工作,還不忘交待我們:「本來是九點才開始,你們那麼早來就先開始,等一下早餐也快好了,浴佛完就和大家一起吃早餐吧。」
浴佛的程序聽起來並不困難,於是我信心滿滿帶著大家照著阿姨的過程「示範」一遍。
整個過程算是一氣呵成,只是當我完成以後,小熊才說:「剛才阿姨用的是桌上盛好的水,不是水桶裡的水。」
我嚇了一大跳:「啊你怎麼不早講!?」這時大伙已經笑成一團。
原來大水桶的決明子茶是先盛裝到擺放在桌上的小碗裡,浴佛時直接拿小湯匙從佛像前的小碗舀出,再從佛像頭上緩緩灌沐而下………,而我卻是直接大剌剌地拿著水桶裡的大湯杓直接舀水幫佛像做SPA。
難怪我在浴佛時,看著手上的大湯杓和小巧的佛像金身有著很不協調的比例差別。
至少誠心誠意是有的,弄錯這個步驟,佛陀應該不會生氣才是。
阿彌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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