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過世了啦!」

說這話的是剛剛走出來餵雞的歐巴桑,我很仔細地再和她確認。

「伊在9月的時後過世了!」我很難想像那時候我們的表情。

「聽說是到附近取水,不小心跌死的。」怎麼會這樣?

整個人像是一下子給踹到冰水裡一樣,從滿懷希望的期待一下子跌到這個讓人震撼到不行的惡耗。

開什麼玩笑!?

歐巴桑接著說了許多關於歐里桑的事情,有關他的兒子,他的媳婦……,但我的思緒卻在那一幕不斷播放、倒帶、播放

那是我們和他道別那一天,從樟腦寮搭火車下山經過木屐寮時,我看見他拄著竹竿站在家門前殷切期待,從快速經過的火車外吃力地搜尋著車上是不是有我

們的身影的表情,或者說是……眼神。

那代表期盼,卻已是註定的訣別。

 

 

 

「他過世了………?!」

只有這句話一直在腦子裡不斷重覆播放。

在我們期待著新年新希望的時候,他卻走完了一生?在我們天真地以為想見就能見的同時,他一個人孤獨地死去?

是的孤獨,一如我們初見他時感受到他的孤單一樣。

慢慢地我們可以接受他過世的事實,卻難以接受他是這樣孤孓的方式離開………

 

 

 

歐巴桑姓林,我們稱她林阿姨。

20多年前從台南嫁到這裡來之後,一直住到現在,在歐里桑住的這一整排工寮最末的一戶閩式的平房就是她的家。

她告訴我們,兩三年前林務局拆除了木屐寮的老站房,同時也把她們以及附近人家種植在這裡的果樹砍除,因為這裡是屬於林班地,果樹砍除之後改種植其

他的樹種;她說,以前這一整片坡地種滿了橘子、柳丁以及香蕉,現在都看不見了。

「卡早很多遊客喜歡在這個車站照相呢….,有時候橘子熟了,客人可以摘去吃隴嘸要緊….,啊現在把車站拆了,然後在旁邊圍上這個!這個!」林阿姨愈說

愈激動,指著車站旁圍上的鐵欄杆說。

「這根本就像是豬圈啊!!你們說是不是?」我們只有乾笑。


 

 

 

林阿姨和他的先生在附近種植檳榔以柳丁、柚子、香蕉等作物,她們在高雄寶來那裡也種有檳榔和梅子,每到梅子的盛產季節,她們夫妻倆就會到寶來去

住一陣子,進行梅子的採收以及醃漬工作。

問起最近檳榔的價格好不好,林阿姨說最近還不錯。但是如果遇到9月或10月「大出」的時候一顆可能只落到只有2角的低價,嘉義這一帶的檳榔產季通常都會

遇到大出的季節,不像屏東一帶多是在過年時期出產,一顆可以賣到1元以上。

有時種植的檳榔,會遇上所謂的「反種」,遇上這種情形,紅肉檳榔的產量會增加,品質較好價格較高的白肉檳榔就會相對減少。在產量少的時候紅肉檳榔

還能夠勉強將就地賣,一旦正值盛產時節,往往必須忍痛丟棄。

反種的檳榔樹也必須鋸掉。

「這個就是白肉的。」林阿姨剖開桌上的一顆檳榔給我們看。在他們家裡,桌上隨都會擺上幾顆檳榔、荖葉以及自己調製的白灰,供自己食用或是招待訪客。



 

 

 

「嘎嘎嘎。」是林阿姨家養的鵝,正在他家院子裡悠哉地到處瞎逛,一見到我們這些陌生人,就開始聒噪起來。

「嘎嘎嘎。」

「這個梅子要吃的話不要客氣,我們自己種的;還有這個芒果乾,是我們台南的親戚做的來,吃吃看玉井鄉的芒果呢。」從我們一進林阿姨家,她給我

們每個人先遞了一根香蕉,然後又是柳丁,又請我們吃他醃製的紫蘇梅和脆梅、芒果乾,最後還塞給我們一顆西施柚。每一樣東西不是他們自產就是他們的

親戚朋友自製,然後相互贈送、品嚐。

我們笑說,林阿姨家應該從來不必買水果和零食。

「那什麼是雙子星啊?」欣怜問。

「啊喔……那是蛤啦仔啦。」

「什麼是蛤啦仔?」長的像蛤仔的檳榔嗎?

「那素一種卡小顆的檳榔啦,人家講的雙子星就是用兩顆蛤啦子的檳榔包在一起的啦。」原來如此。

「那什麼是倒吊子啊?」這次是我問的。

「喔那個倒吊子喔不可以給人吃,聽說吃了以後人會昏昏沉沉的。」顯然林阿姨也不太清楚倒吊子吃了之後會怎麼樣,但他告訴我們說,偶爾一串檳榔

當中會出現個一兩顆,但通常他們都能夠在採收時依據外觀來挑除,倒吊子的檳榔生長的方現和一般檳榔正好相反,難怪稱之為倒吊子。

「那個倒吊子給人吃不好喔,啊那個梅子要吃就拿去吃不要緊。」林阿姨特別帶著我們到外面看檳榔。

一直以為大盤檳榔買賣是用論斤秤兩的方式,沒想到是以「顆」為單位來賣的,每顆檳榔價格還算好的時候也只有1元左右,最好也才2元上下,但是一經轉手

到消費者手上利潤就拉高許多,難怪滿街的檳榔西施這麼賣力促銷檳榔了。

「就這裡好了!」

我們決定在歐里桑家門前的空地上紮營,用我們帶來的帆布和附近找來的竹竿開始搭起一個臨時的克難帳篷,氣象說今天晚上會是最低溫,所以又搬了塊紗

窗罩上睡墊勉強可以擋住開始吹起的冷風,同時點起爐火煮起大鍋麵。


 

林阿姨的先生回來了,她不只一次地走過來提醒我們今晚會有寒流來,後來乾脆跟我們說到她家裡去過夜,可以睡她兒子和女兒的房間。但我們還是希望能

夠在外面這樣就好,一來比較不會打擾到早睡的林阿姨和林先生,再來就是我們還是比較喜歡這樣的感覺。 

在我們的技能課程當中,有許多都是可以讓我們對於所謂的野外生活應付自如的訓練,有些人不忍看我們這樣「餐風露宿」「簡陋克難」,我想是心態上的

不同,讓我們所看見的並不是那不方便的一面,用想像的方式來推論我們的感覺並不實際。

如果我們能夠讓自己在最不方便的環境之下讓自己感到舒適自在,那我們的訓練也就不是枉然的了,就因為許多事情必須因陋就簡,對於物質生活的要求,

也就不至於過度盲目追求了;對於心靈的感受和體會,卻往往因此而得到某種程度的昇華。

自得其樂,那是一種無價的享受。


 

林阿姨來了好多次,一直希望我們到她家去過夜,有幾次我們也陷入掙扎,但我們還是婉拒了她的好意。

「就當我比較雞婆啦。」

聽到這句話時,我一時之間反應不過來,以為林阿姨生氣了,後來和她多聊了一下,才知道這只是句「脫口說出」的關心話,因為是脫口說出,所以未經修

飾,在我們這些注重用詞遣字,舞文弄墨的人聽來,當然會以為她生氣了。

原來,反倒是她自己也不好意思這樣一直來叮囑我們,怕我們嫌她煩,但她只是因為關心

我們會說關心,但她說那叫雞婆;這是她獨到的表達方式。

我們所習慣的生活,只是經過統整歸納和經驗理論所演繹而來的一種「較安全、穩定的方式」,包含對於人與人關係之間的界定,也常一體適用於這套偉大

的經濟以及生涯發展理論,但是如果沒有這些,我們應該是什麼麼模樣?

晚上似乎沒有想像中的冷,吃飯時,天空的烏雲逐漸散去,露出點點的星光,獵戶座的腰帶若隱若現,林阿姨過來時還嚷著說:「呦今天可以看見星星

呢。」看到我們用數位相機拍攝的星空,驚訝地說:「蛤!?星星怎麼有那麼多顏色?不素都白色嗎?」

「有啊!妳看這個紅色的就比白色和藍色的星星來的老喔….」我說。

晚飯過後,我們到林阿姨家和她們夫妻倆聊天,電視上正好播著「綜藝大贏家」, 林先生指著電視笑著對我們說:「恁看!這是在我們竹崎這邊拍的喔!」

先生的父親也是道班退休,但已經去世多年,在他小時候也是必須隨著父親工作上的調動而搬家,最後終於落腳在木屐寮,這附近許多住家若不是林務局

員工,也多是林務局員工的後代,也不乏有幾乎是世代都在林務局服務的人家。

「啊你們如果要吃梅子不要客氣。」林阿姨。

「吃一點芒果乾啦….。」 林先生。


 

 

 

林阿姨說梅子對腸胃很有好處,以前人家會在便當的白飯上面放一顆梅子,可以讓便當不容易腐壞,同時又有開胃的功效。說著說著,林阿姨從廚房拿出一

瓶還沒開封的「梅露」,透明清澈的就像水一樣,這梅露,當然是他們家自己出產的,因為產量少,所以只拿來最為餽贈親友的伴手禮。

「吼~~」喝下去的那一刻,整個胸膛像是燃起了火一樣。

梅子用糖醃漬至少半年左右,再經過蒸餾的梅露,濃度和純度也比一般的梅酒來的高。 林先生說這梅露的酒精程度高達40 %,但因為是全程自然發酵產生的

酒精,所以身體代謝的相當快;他還說,要知道醇不醇,只要放到冰箱就知道了。他的梅露絕對不會結凍!!

淡淡的脆梅味道揉合在香醇的酒精味道當中,沒有高粱酒那麼濃烈炙熱,但入喉時,像是喝下一杯溫水一樣,慢慢溫潤你的喉嚨,當酒液接觸到胃壁的時候

會有那麼一下子讓你感到開始燃燒,然後又很快地消退到像是懷裡揣著暖爐一樣的溫度。

真的是很棒的酒。


 

先生聊起林鐵新進司機員的趣事, 和老師傅實習開火車上山的時候常常是「笑咪咪」,但是一到下山的時候常常是「腳尾冷」(飽受驚嚇),原因是下山

的時候如果遇上山區大霧或是陰雨天氣,火車煞車常常會覺得煞不住,原來是不知道可以把砂箱當中的止滑砂灑到鐵軌上增加摩擦力,有時太過緊張,還會

一次就把止滑砂給一次灑完。

這種像是海砂一樣的白色防滑砂今天在竹崎站的鐵道邊有看過。


 

「灑完會怎麼樣?」我問。

「啊你就慘了!」 林先生說。

他想說的是,有些學歷高的司機員瞧不起學歷不高的老師傅,卻忽略了老師傅經年累月所練就的豐富經驗遠比課本裡的知識更加值得學習,臨了遇上棘手的

狀況,還是得由老師傅來化解。

「千萬不可以驕傲,尤其是讀書人!」 林先生正色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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