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公你好!!」珮琦一見到我就這樣對著我喊。

「我什麼時候又變成叔公了?」

時間接近中午,我們到瑞長伯這裡的時候,菸樓前的空地已經車來了好幾捆的菸葉,有些放不下的還整車停放在院子那邊的樹下,這些都是今天早上採收的

菸葉。

「我要弄這個~~~。」珮琦搶著要拿走我手上的相機,但我告訴她現在還不行,因為要拍阿伯和阿姨們工作的照片,她很識趣地點頭說好。

「這個給妳!」

「這是什麼?」那是我今天早上出門前到書局去買的小玻璃瓶,是要讓她裝倒地鈴種子用的,

「謝謝~~~~~。」她高興地接過,不斷擦拭撫摸,然後睜大眼睛看著手上這些小巧的玻璃瓶。

「把它裝滿以後妳就可以把種子送給妳的朋友。」

「好~~~謝謝叔叔。」很好,我又變回叔叔了。

「我想要送給我的好朋友。」她總是先想到她的好朋友。

乾燥室裡已經吊掛了一些串好的菸葉,嘉福叔正在發便當給來幫忙的大叔大嬸,我看見瑞長伯手上聆著一個瓶子,問他那是什麼東西?

「這個是飲料啦!!」原來是康○特的提神飲料。









「吃便當配這個會不會太補了啊?」

「抹啦~~~,做工ㄟ人愛喝這個才有氣力啊!」瑞長伯邊說邊把瓶蓋扭開,嘟起嘴巴喝了一口;嘉福叔就開始在一旁說他們這些農人很辛苦的,像他昨天一晚

都沒睡。

「為什麼一晚都沒睡?」

「阮昨暝11點就出去挽菸葉了,晚到今天早上ㄋㄟ~~~。」採了一個晚上的菸葉!?

「你麥聽伊在那裡黑白講!!」瑞長伯馬上吐槽。

「你嘸幚阮買某?」瑞長嫂走了過來,問早上交代瑞長伯要買的東西買了沒。




「買啥米?」

「炊稞紙啊!」原來是瑞長嫂今天要蒸蘿蔔糕,早上瑞長伯要出門時交代他要記得買墊在蘿蔔糕底下的紙,但瑞長伯一回來就跑到菸樓這裡和嘉福抬槓,壓

根忘了有這麼一回事,兩夫妻就這樣一來一往鬥起嘴來。

看到瑞長伯一臉笑嘻嘻的模樣,瑞長嫂想要罵他都不知道該從哪裡罵起,連認真吵個架都有困難。

趁著吃飯的空檔,我們走到院子裡,走過那個堆滿雜物的屋子時,我看見屋樑掛了一塊牌匾,上面是「華陀再世」四個大字。

我好奇地走進屋子裡想要仔細看看這塊「華陀再世」的牌匾怎麼會出現在瑞長伯的祖厝這裡,旁邊又掛了一張錶了黑框的「藥商許可執照」,上面登錄的負

責人是「盧養生」,是當時的台灣省衛生處在民國63年核發的執照。






「嘿係阮阿公啦!!」那是瑞長伯的阿公?

原來,瑞長伯的阿公是個中藥商,這裡就是當時的「漢藥店」,也就是我們今天說的中藥行,名為「養生堂」,當初阿公的兄弟們一起住在這個院落裡,後

來才各自分家離開到各地落脚生根,瑞長伯的父親則是一直守在這裡。

這裡,竟然藏著一百多年歷史的中藥行-養生堂,怎麼能不讓人感到驚訝。

我閉上眼睛,試著將自己拉回到那個連我都不曾經歷過的時代,想像自己穿著麻布衣服,和大多數人一樣打著赤腳,站在院子裡望著養生堂裡,滿臉笑容的

掌櫃正笑呵呵地告訴客人該把這一帖藥用幾碗水而成幾碗藥汁,身旁的夥計從櫃檯後的藥櫃拉出一格一格的藥材秤兩抓藥…..,這裡的藥櫃、桌椅,隱透著深

褐的色澤,因為久經歲月而透發出暈散的光亮

「你嘛有爸爸ㄏㄡ?」在一旁的珮琦忽然問了這麼一個無俚頭的問題,手上還捧著一碗飯外加幾顆魚丸。

我也被這個怪問題給拉回現實。

「誰說沒有!?」瑞長伯顯然也被孫女的這個問題嚇了一大跳。

「不然怎麼生阿公的!」麒陽果然有身為哥哥的風範。

「偶又沒說沒有~~~~。」還沒來得及吞下嘴裡的魚丸,珮琦馬上嘟嘴反駁。

原有的藥櫃已經轉手賣給他人,但當年使用的櫃檯倒是保存了下來。

「就是這個喔?」我們在廚房裡看見了這張高齡百歲的原木藥櫃;瑞長伯拉開抽屜,強調說這可是百分之百的「ヒノキ」(音:hinoki),如果不是檜木,不

然怎麼可能保存到今天?


當我們回到菸樓的時候,吃飽的大叔大嬸們已經都開工了。

和我們先前在宜縣大哥那邊看見的情形一樣,兩兩一組地將菸葉用強力夾串聯起來之後,再抬到乾燥室裡吊掛起來,在這裡,最辛苦的事情還是把菸葉用強

力夾夾起這件事,有時候一個人不夠重,還得多叫一個人踩上來,才能把夾子的鉤環扣上,掛起來烘烤的菸葉才不會掉落。

乾燥室可以掛兩上層菸葉,嘉福叔和另外兩個大叔就在這裡面,把抬過來的菸葉掛到滑軌上,然後三個人一起將每一串蓬鬆的菸葉用力往裡面推擠,減少空

間的浪費,才能放的下今天全部的菸葉,動作看起來很簡單,但三個大男人還是累到氣喘吁吁外加滿頭大汗。

這時候的菸樓裡裡外外,每個人都忙得不可開交,外加拿著相機到處亂竄的兩兄妹。

瑞長伯說今年收繳菸葉的日子已經確定了,他和宜縣以及俊良同樣都被安排到315日那天。

「好了啦~~~。」瑞長伯踩在菸葉上顧著和我們說話,沒聽見夾菸葉的歐巴桑喊著可以下來了,因為菸葉已經夾好了,他說他不是沒聽見,硬ㄠ說是為了要把

菸葉踩的更緊實一點。

「啊你係好了抹呀~~~~?」瑞長嫂扠著腰站出現在一旁。

瑞長伯,還是忘記買炊稞紙這件事情了……








「ㄏㄡˋ,早上就跟伊講好幾遍了,啊伊返來就和人家一直話一直話…….。」瑞長嫂忍不住向我抱怨,而這時候瑞長伯已經開溜,趕緊騎著機車落跑了。

十分鐘後,瑞長伯喊著炊稞紙買回來了,把東西丟在廚房後就溜進房間睡午覺去了。

嘉福叔是我們今年在這裡聽過菸葉採收最多的菸農,和宜縣大哥還有瑞長伯的一窯半,俊良的三窯比起來,他十二窯的採收量讓我大感吃驚,但他說會有這

麼多是因為「綁」來的,所謂的「綁」指的就是把其他產量較少的菸農需要種植的菸葉總量以合理價格買下之後,再將這些量少又零散的產量整合成一批較

大的數量和種植面積。

這就是為什麼他能夠有十二窯採收量的原因。

但是這樣的量,還是遠遠不及全盛時期動輒數十窯的榮景。

珮琦和麒陽一直「魯」著我們要玩海帶拳,我只好邊和他們玩海帶拳邊拍照,簡直沒有一刻閒的下來,珮琦玩的又叫又跳,反倒是麒陽顯得沉穩許多。

我想那是身為哥哥的一種……本能反應吧,大部分的時候,麒陽都會用很「鎮定」的方式去表達他的情緒,但有時候因為驚訝或興奮時一雙發亮的眼睛還是

會不小心洩漏他的情緒。



對於許多新奇的事物,麒陽都會提出各種問題,當我們拍照時,他會在一旁觀察我們怎麼拍,等到他拿到相機時,就會嘗試用我們剛剛的方式或是取景的角

度去拍,然後拿著剛拍下來的畫面讓我們看看「這樣可不可以?」「這樣好不好?」,給他建議之後他會馬上跑開照著剛剛說的方式去做,點頭說好或是稱

讚他的時候,他的嘴巴就會慢慢彎出一道弧度,然後綻放出靦腆的笑容。 

 



他不會對你說:「謝謝。」,但會在珮琦吵著要我們陪她玩的時候,告訴妹妹:「不可以!」或者乾脆陪她一起玩,好讓我們專心做事。

下午三點不到,所有的菸葉已經都進了乾燥室,因為還有剩餘的空間,嘉福請大叔們跑一趟菸田再採些菸葉回來;這時候瑞長嫂的蘿蔔糕也已經放進蒸籠,

麒陽幫阿嬤看著爐火,大部分的時候珮琦還是不安分地到處東跑西跑,停不下來,最後又把小狼給放了出來,滿院子亂跑。






三點整,我們要離開了。

當我們走在往車站的路上,遠遠的似乎聽見麒陽和珮琦的聲音,循著瑞長伯家的方向望去,看見兩兄妹正向我們揮手道別,我們就這樣隔著一大片的菜田,

用力朝著他們揮手,看不清楚他們臉上的表情,但很清楚很清楚地聽見他們喊著「再見」的聲音,珮琦怕我們沒聽見,還尖聲怪叫了一陣,最後居然連麒陽

都跟著大聲喊叫……


當我們轉身的時候,我看見麒陽馬上跑開,後來當我們開著車子經過瑞長伯家外面的馬路時,麒陽竟然已經站在瑞長伯的菜園裡用力對我們揮手。

他一邊喘氣一邊揮著手,怕我們看不見他。

這意外的感動,讓我們的車子裡有了一段時間無語的沉默。

我好像又聽見珮琦稚氣的聲音說著:

 

 

「因為我們是好朋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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