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義車站,是一個有趣的車站。

西元1933年完工的嘉義車站,曾經集台鐵、糖鐵以及林鐵於一身,如今糖鐵早已消失,只剩下台鐵和林鐵,在第一月台邊,就可以看見台鐵1067公釐以及林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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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釐的鐵軌並列,兩條鐵路平行,直到400公尺的地方,也就是北興路橋下,林鐵右轉進入林森西路298巷,與北向的縱貫鐵路分道揚鑣。

更多時候,我喜歡將這兩條鐵道想像成一對分離的戀人。


踏上轉入巷道的森林鐵路,在眼前一道深鎖的紅色鐵門後,是被一場大火燒成廢墟的東興木材工廠,近千坪的空地周圍雜草叢生,荒蕪一片,房舍、樑柱以

及頹傾倒塌的磚牆淹沒在荒煙漫草當中,成堆被燒成焦炭的原木材四處散落,數量之龐大讓人看的怵目驚心,空氣當中彷彿還可以嗅到焦臭味


2003年1月18晚上9
點,早已因為停工歇業而閒置多時的工廠忽然竄出火苗,在風勢以及易燃原木的推波助瀾之下,火勢瞬間以燎原之勢席捲整個廠區,台鐵

緊急將高壓電源切斷,避免猛烈的火勢波及緊鄰的高壓電線……,秀紋擔任義消的父親,曾經參與了當天的救災任務,他們甚至冒險將一輛停放在圍牆邊,

隨時可能引發爆炸的汽車抬離現場。
 







當年的負責人李炳
先生,現在是嘉義市木材商業同業公會理事長。

現在我們來到了東光機械廠,眼前的場景和我們在20044月第一次造訪時幾乎一模一樣,門口吊車同樣吊掛著兩具製材工廠從鋸木機上拆卸下來的鋸檯輪,

通常
他們會在星期假日工作,因為只有在這時候木材工廠才能停機進行機具零件的維修,平日工廠有工作可做時,大門才會打開。

這是一棟兩個店面的木造房屋,和東光緊鄰的另一家「貴春機械」,同樣經營機械維修工作,但早已經在五、六年前拉下鐵門歇業,現在只剩東光一家僅剩

阿文和阿海兩位老師傅仍然苦苦支撐;和這一帶大多數的木造房屋一樣,舉目所見幾乎都是檜木建造而成,店門看起來不大,但縱深很長。

「喔~~~~這工廠有五六十年囉……。」今年63歲的阿狗叔這樣告訴我們。






他就是已經歇業多年的「貴春機械」老闆,初期的東光和貴春其實是同一家工廠,後來阿狗伯的叔伯(現在東光老板阿文的父親)和他的父親,兩兄弟將工

廠一分為二,晚期的貴春改維修其他種類機台,但自從門前鐵道鋪上柏油並且在林鐵正線和側線之間砌起花臺以及鐵柵欄干之後,原本可供載運機台車輛迴

旋卸貨的空間被一分為二,在腹地不足加上林業沒落的情況之下,阿狗叔只得忍痛結束營業。

這件往事如今從他口中道出,卻顯得雲淡風輕。

在全盛時期,東光所在這一條街至少有6家以上的製材工廠,產業需求之下,像東光機械這樣的工廠也應運而生,當年應接不暇的製材工廠機具維修工作,讓

東光也曾有過一段輝煌的歲月。

「現在時機不好了啦。」

「這裡出路歹啊。」

這段時間以來,我們在這一帶的訪談過程當中,每當提起嘉義昔日的木材業盛況,總會聽見這樣的感嘆。

在今天的林森路從民生北路到忠孝路一帶,曾經是一幅鋸木工廠、木材行櫛比鱗次的繁華景象,這裡不僅有來自阿里山的原木材,同時匯集了來自太平山、

八仙山以及羅東、水里等地甚至是東南亞國家進口的木材,嘉義市成為台灣當時最大的木材集散地。

據說早期的木材商人大多是布袋、東石以及雲林沿海一帶來加一謀生的「海口人」,因為長時間的接觸,對木材特性以及質料逐漸了解,加上「海口人」勤

勞節儉的性格,於是有許多原來的木材工廠工人自行設廠,趕上嘉義市木材業興盛繁華的年代。

木材業興盛的結果,相對帶動了周邊的產業的發展,旅館、飲食、運輸甚至是酒家。

曾經,在嘉義這裡傳唱著一首諺語:

「火車欲行行鐵支,十點五分到嘉義。嘉義查某真合意,娶一個返來做細姨。」


然而,隨著1963年阿里山以及其他林場開始停止伐木,在木材蓄積量減少以及外銷市場萎縮的原因之下,嘉義市木材業也由盛轉衰,由絢爛歸於黯淡

就在我們腳下的柏油路,埋著一段昔日連接縱貫鐵路的鐵道,從花台和路面的交接處,還可以看見露出的鐵軌。






「嘿係卡早車木材的鐵支路!」阿狗叔是這樣告訴我們的。

「卡早大線ㄟ母木材隴碼載到這裡下」一聽見「以前這個關鍵字,一旁的歐里桑們都像是搜尋引擎一樣開始七嘴八舌地把他們腦中記得的景象告訴

我們,工廠鏗鏘敲打的聲音和歐里桑們高談闊論的聲音混合在一起,結果是什麼也沒聽清楚,我們還得把耳朵湊近每個說話的歐里桑旁邊才能勉強聽的明

白。

他們口中的「大線」,指的就是縱貫鐵路。

這曾經是一條運送木材的軌道,不論是從外地運送進來的木材或者是完成加工之後需要送出的木材,都會透過這一條專用側線連接到縱貫鐵路;但是隨著木

材業的沒落,這條鐵道也逐漸失去功能,於是在幾年前填上了柏油,整修為路面,一段見證林業的歷史軌道也隨著斷了線。

梁木阿嬤曾經告訴我們,以前這一帶也經常用牛車載運木材到市區內,成隊成行的運材牛車隊伍在當時是常見的景象,當我們問起這一段歷史的時候,有個

歐里桑很激動地問我們:「恁怎麼會知道?恁卡早住在這裡嗎?」

當然不是了。


就在這時候,一輛因為引擎運轉而車身劇烈顫動的三輪拼裝車扣扣扣扣慢慢開到工廠門前,阿文和阿海把鋸輪檯用吊車吊上拼裝車後座,開車的阿伯將車子

熄火之後拿出繩子熟練地將鋸輪檯綑綁固定,準備將修好的鋸檯輪運回工廠組裝。

他是阿源伯。

「阿伯你叫甚麼名字?」

「這個喔阮要想一下,太久沒有人叫阮ㄟ名字了,呷老記性歹」阿源伯一本正經地說。

「你隴怕人給你訪問啦!」一旁的阿狗叔馬上吐槽。

「嘿嘿嘿嘿,吼舊曆加新曆阮一百五十歲了ㄋㄟ!喔呵呵呵

「蛤!?一百五十歲?」

「他說的是…75歲吧?」阿水偷偷在我耳邊說。

「舊曆過年加新曆過年這樣加起來阮不是一百五十歲嗎?喔呵呵呵.」阿源伯呵呵呵地笑開來,沒看見我們臉上掛的斜線。

「阮攏沒呷圓仔,沒呷甜稞哩,名字攏記不起來,喔呵呵呵。」

「下班了~~~~」這時候阿文和阿海兩位老師傅已經拉下工廠鐵門,騎車離開。

「阮叫許財源啦!」阿源伯邊說邊發動車子,「喔….呵呵呵」地笑著,騎著他那渾身亂顫的三輪拼裝車扣扣扣扣地離開。

看著他逐漸遠去的身影,隱約還可以聽見他的老爺拼裝車發出的扣扣扣扣聲響,還有他那「喔呵呵呵」的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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