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奮起湖車站,剩下150公尺。

下午112分,我們走到土地公廟,也就是說,再走上150公尺,我們就真正完成從嘉義走到奮起湖的夢想,再150公尺,這個想像中的「夢」,就即將成為可

見的「事實」。

45.8公里的路程,我們走了一年;這個夢,我們堅持了一年。

我們決定在土地公廟這裡稍做停留,再用這150公尺距離和時間沉澱這一年。




 

 

「伯伯您是這裡人哪?」這是我頭一次在土地公廟這裡看見有人擺攤,除了愛玉,桌上還擺了許多玻璃瓶裝的橙黃色果汁。

「我是…48年退伍下來的。」老伯的鄉音很重。

「我是雲南人。」我總是聽成「宜蘭」,聽了好幾次才終於知道老伯說的是「雲南」,不過在我聽明白之前,老伯還特別補充說明:「閩南語叫「混

難」。」

非得集中全部的注意力,才能從濃重的雲南口音當中聽出我們所能理解的意思來,這時候如果另外加上閩南語,那就是混亂當中的混亂了,老伯說的對,

「混,難。」


 

 

記不得多少年前,台灣曾經上映一部由柏楊在1961年所寫的同名小說改編的電影,名為「異域」,描述的是從大陸撤退到泰緬邊區國軍部隊的血淚故事。

1949年從國共內戰當中,國民政府軍節節敗退,死傷慘重的國軍撤退到台灣、海南島以及越南等地,在雲南,第八軍23709團長李國輝帶領千人部隊渡元

江,突圍逃出過後,僅剩六百多人;19502月,退入緬甸境內,在孟棒和第2693278團譚忠部隊八百餘人會合,這會合後的一千四百多人,成為「孤軍」

最早的開始。

國民政府的軍隊,卻被稱為「孤軍」。

西雙版那少數民族以及其他流散國軍的加入,使得孤軍人數一度達到兩萬多人,當時名為「復興部隊」,這是自國民政府軍撤守台灣之後,滇緬地區第一支

反共游擊部隊,當他們向台灣的中華民國政府請求支援時,所得到的答覆是:

「自行設法」。

少有人知道,這支退守緬甸的孤軍,曾一度在1951年四月到七月之間反攻雲南十六個縣,光復滄源、雙江、耿馬、瀾滄、西盟、孟連、緬寧,這是大陸淪陷

之後,青天白日的國旗第一次再度飄揚在國土境地。

後繼無援、彈盡援絕的困境,讓他們再度被逼退撤出。

退入緬甸的孤軍,被緬甸政府視如在背芒刺,以「驅逐侵略者」為由,調集緬甸陸、空軍攻擊,然而不論是19506月到8月的孟果、大其力戰役或是19533

月薩爾溫江血戰,緬軍都被孤軍狠狠擊退。

返回故土,光復祖國的信念,鎔鑄成孤軍鋼鐵般的意志。

在蘇聯和中共暗地支持下,緬甸政府在1953年正式向聯合國提出中華民國侵略緬甸領土的控告423日,以590票的結果,裁定中華民國為侵略者,要求緬甸

孤軍立即撤軍。

同年1118日起,到1954330日止,先後由緬甸經泰國南梆機場分三批、五十二梯次,撤出七二八八名官兵、眷屬回到台灣。

有一萬多人滯留在緬甸,不願撤離,等待不可知的反攻機會。

柏楊形容孤軍是:「一群被遺忘的人,他們戰死,便與草木同朽;他們戰勝,仍是天地不容。」

86歲的趙如松,趙伯伯,見證了這段歷史。

從民國37年退守緬甸,直到民國42年隨第一次撤軍回到台灣,這五年當中,他說:「我們徵兵、徵糧、徵水。打仗,天天打!」

在緬甸境內,緬甸軍隊成為他們必須面對的敵人,諷刺的是,這段期間軍隊所需的糧食、薪餉、武器、彈藥、補給,幾乎都是由泰國華僑奔走支持。


 

 

還記不記你14歲時候?

「我14歲就當兵了。」趙伯伯說的一派輕鬆,我們卻是一臉不可置信的表情。

他說自己是被騙的,怎麼騙?

「那時候我們小學四年級,當時日軍佔領雲南的龍陵和騰衝二個縣,我那個時後在龍陵縣,當時的國軍在當地組織游擊隊,就找上了我們。」

趙伯伯說了一個讓我們很難想像的數字,他說當時被徵召的小學生,「有十幾萬人」。

我們幾乎是跟著他說的「十‧幾‧萬‧人」大喊了起來,趙伯伯不為所動,繼續接著說。

「我們被分配擔任「情報人員」,負責情報工作。」說到這裡,他忽然話鋒一轉,神秘兮兮地問我:「你知道那時候14歲的我賺了多少錢!?」

我不知道,但從他的表情看來,應該又是另一個讓我們聽了會哇哇叫的答案。

「騰衝和龍陵被日本人佔領,買不到鹽巴吃,我們的國軍把鹽巴運到這裡,只賣五毛錢一個,一個鹽巴差不多有這麼大,一百六十兩。」當時的鹽巴是呈塊

狀,和今天我們所使用的精鹽並不相同。

「一匹駱馬能馱12個鹽。」被日軍佔領的縣城沒有鹽巴可買,縣城外又被國軍封鎖,於是潛伏在龍陵縣內的趙伯伯和其他的「情報人員」以國軍游擊隊的身分

作為掩護,自由通行在縣城內外,然後將縣城外買得的鹽巴,用駱馬運送到城內販賣,這一轉手,原本五毛錢的鹽巴,馬上漲為五塊錢。

而他們的情報工作,就是將日軍在城內的動態傳達給縣城外的國軍部隊;這樣的日子維持了三個多月,三個月後,他們被召集進行整編,納入部隊「班」、

「排」、「連」的建制當中,同時進行身家調查。

「還蓋了手印,弄了張白紙,手印這樣蓋,還踩了腳印!!」趙伯伯特別加重了語氣。

「ㄏㄡ~~~那時候好嚴,跑都跑不動。」

我想他說的「被騙」,指的應該是這個時候吧。


 

 

 

後來他們在當地收集撤退部隊遺留下來的武器彈藥,開始對日軍進行游擊作戰。

「你看我這個傷口,就是日軍機槍打的。」趙伯伯指著他臉頰的一道傷口,那一年他才16歲。

16歲的他,竟已經是個排長,17歲那年,當上了連長。

48年退伍後的趙伯伯從清靜農場開始,最後選擇在奮起湖落腳,當時一起住在這一帶三十多個退伍老兵,如今也大多凋零,趙伯伯家就住在土地公廟附近。

桌上玻璃瓶裡橙黃色的果汁是趙伯伯親手熬製的百香果汁,說是熬製,因為那是用百香果加糖熬煮而成的濃縮果汁,深橙黃的顏色,乍看之下很像客家橘

醬。有別於老街的檸檬愛玉,他在愛玉當中加入百香果汁,呈現出和檸檬愛玉完全不同的風味。

在土地公廟這裡賣愛玉,是這幾年才開始的,平常也只有星期假日才會到這裡來做生意,其他時間就是照料他的果園和菜園。

「我有八個小孩,這是最小的一個。」幫趙伯伯把愛玉盛進杯子裡的年輕人,是趙伯伯的小兒子-阿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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