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ㄟ緊張某?」我問了被排到今天第四個驗菸的瑞長伯。

「袂啦~~~~~。」

「ㄟ擔心某?」

「袂啦~~~~~,奈ㄟ緊張?」他大聲的回答我,眼睛卻已經笑的瞇成一條細線,語氣裡滿是興奮。

「心情有快活某?」我像個為即將上場比賽的小孩努力加油打氣的老媽子一樣,把早上問過瑞長嫂的問題又問了他一次。

「ㄟ諾~~~,有得拿當然歡喜諾~~~~,有摳摳(錢)可以拿當然歡喜諾。」他的答案直接,但很實際。

菸葉的驗收開始進行,成捆的菸葉在輸送帶上移動著,我撿起地上一張掉落的「菸包標籤」,上面打印著重量、等級的資料,但搞不清楚等級欄當中打印的「T T 2 2」是什麼意思,我找了正在操作打包機的阿姨想要問清楚,這時候連一旁的阿姨都圍了過來,但是她們顯然並不清楚這個號碼代表的意義,其中一個阿姨忽然對著正在打印標籤的先生大喊:「親家!親家!有事情袂問你。」,我看 那先生正忙著,趕忙對阿姨們說,先讓 那先生忙,等一下我再親自去問個清楚。

不過我又開始納悶著,阿姨們怎麼會叫 那先生是「親家」啊?


 

「那個同學!同學!」是 彭博士的聲音,而且是對著我們喊的。

「你們這樣看沒有用啦,袂知道我們這裡的事情ㄏㄡ,像圖書館咧…..。」一針見血。

「攏嘸知要問我…..。」哇~~~~他是在「明示加暗示」我們可以問他問題嗎?

「看你在忙,不敢吵你啦!」機器聲實在是太吵,我們 和彭博士隔著鐵網,欣怜得要用喊的才能讓彭博士聽見我們的聲音。

「看見那個,就要問那個為什麼?這個為什麼!這樣碼才有用。」彭博士說這話的時候我感到一陣慚愧,卻又有那麼一點小感動。

「等您忙完,我們再問您。」欣怜又喊了一次,但其實我們和彭博士中間隔著一道鐵網,中間至少有五六公尺的距離,我們總不能一直這樣用「吼」的和他交談吧?而且那鐵網圍起的驗菸區看起來像是「機房重地,閒人免進」的地方,擅自闖進去後果應該挺嚴重的喔?


 

「有沒有抽菸?」

「沒有。」

「進來裡面坐啦!」聽見這句話 從彭博士口中說出來的時候我真給他愣了一下,他竟然主動邀請我們進到那看起來「神聖不可侵犯」的驗菸區裡坐,當下我總算有點能夠體會連續劇裡皇帝對著臣子說「賜坐」,那種近乎涕淚縱橫的心情了。

老實說,還有那麼一點飄飄然的感覺,不過我覺的應該和菸葉散發出來的尼古丁比較有關係。

跨過輸送帶,我抱著誠惶誠恐的心情走進驗菸區裡,站在忙著在電腦上輸入資料的小姐後面,緊盯著彭博士的後腦杓,以及不斷從他眼前經過的菸葉。

不知道為什麼,我好像看見一捆一綑的菸葉變成一輛一輛的坦克車正整齊一致,以壯盛的軍容通過閱兵台前,此刻的 彭博士成了陸海空三軍統帥;我從這個位置往外看出去,真的就有那種能夠綜觀全場的感覺,只不過被鐵網圍起來的感覺實在有點……那個。





 

「俊良!」 彭博士對著忙著在外面串門子的俊良喊著。

「ㄏㄡ!嘿係來拍咱菸葉ㄟ學生啦!」俊良嚼著檳榔走進驗菸區裡面來,同時跟彭教授「介紹」我們。

「這是我們改進社(菸葉改進社)這裡最漂亮的小姐啦,姓楊!」正在敲鍵盤的 楊小姐聽見俊良這樣說,噗喫一聲笑了出來。

俊良今天排在第五順位,也就是瑞長伯後面。

「這是彭博士啦,阮有跟你講過。」

「哇栽,伊有跟我們講。」

「伊係卡早阮鹿滿輔導區ㄟ主任。」

因為去年颱風帶來的大風大雨,今年菸農們的產量大多不足,俊良的菸葉和合約重量比起來還差了好幾百公斤,我問他:「那怎麼辦?」,他擺擺手大剌剌地說:「噯呀~~~反正大家攏不夠啦,嘸要緊。」

博士忽然轉頭對我說:「這個買菸廠是從日治時期就有的,要講台灣菸葉,可以從日治時代講起,光復以後,菸酒公賣的收入逼近政府歲收的百分之五十五,因為屬於高經濟價值的作物,菸葉種植在當時是受到嚴格管制以及許可限制的,所以在當時政府嚴格管制之下,種植菸葉必須依照規定數量,不能多種,也不能少種………。」

……在台灣,對於香菸的課稅,是採用「從量課稅」而不是「從價課稅」,所謂的「從量課稅」,就是依照香菸出場或者是進口數量按照一定單位稅額課稅,另一種則是以香煙出場時的價格作為課稅基礎計算稅額,這就是「以價課稅」,換句話說,目前在台灣,不論你是賣120元或是35元的香煙,都一樣必須徵收10元的「健康捐」。

……所以,從日治時代到今天,台灣菸葉有許多轉折,重要的轉折,民國76年煙酒開放進口是很重要的一個轉折點,國內菸酒和國外菸酒課稅制度相同……。」彭博士還比較了台灣和日本、大陸香菸課稅以及進口制度的差異性,他講起這些有關菸葉的事簡直像是有本看不見的書擺在眼前一樣流利而順暢,難怪連楊小姐都偷偷跟我說:「別看他這樣,他是博士ㄋㄟ。」

雖然我已經知道,但光剛剛聽彭博士這一段口述,是不是博士似乎已經不重要了。

不過買菸場裡實在太吵雜,要聽清楚彭博士的聲音實在有些吃力。


 

「這是俊良ㄟ菸!」一旁擔任副鑑定員的先生說。

就在 彭博士和我說話的時間裡,已經輪到俊良的菸葉送驗了,也就是說,瑞長伯的菸葉已經驗收完了。我四處張望,想要看看瑞長伯在哪裡,該不會已經回家去了,這時候,我在看見瑞長嫂和宜縣大哥正和一群人忙著把從車上搬下來的菸葉拆開後放到鐵架上,然後往驗菸區推

「啊恁菸驗完了,怎麼還沒返去?」我問瑞長嫂。 

「愛留下來幫人家啊,人家剛剛也有幫阮們。」




 

這時我才發現,其他每個流程和步驟位置都有菸酒公司的員工或是包商在,唯獨只有卸放菸葉這裡,聚集了許多今天來驗菸的菸農,不論是不是現在受檢的是不是自己的菸葉,每個人都自動自發聚集到這裡來幫其他人把菸葉搬下貨車、拆開、回收包裝紙、放上鐵架、推上輸送帶……..,累了或是人太多的時候,就會有些人下來休息一下,再換下一批人休息….,沒有人帶頭指揮,也沒有誰告訴誰該做什麼,但每個位置,每件事情,一直都「有人在做」。

他們把這種彼此相互幫助,相互分擔工作的合作方式視為理所當然,雖說菸農們有所謂的「伴工」,也就是同一組當中的十多個人,彼此要輪流幫忙採收各家種植的菸葉,節省額外雇工的成本,但是這種「伴工」的制度,如今早已成為他們的「習慣」。

當你問他:「為什麼?」,他們一定會回給你一個「這有什麼好奇怪」的表情。

剛才和彭博士說話的時候,瑞長伯的菸葉開始驗收,他也走進驗菸區裡,先和彭博士打招呼,然後盯著一堆一堆的菸葉轉進來,彭博士和另一位先生伸手翻開菸葉,觀察菸葉的色澤、外觀,然後為菸葉進行分級,楊小姐再將資料輸入電腦裡。

整個過程,瑞長伯難得露出專注嚴肅的一面,那表情像是安靜等待老師宣布成績的小學生,興奮、不安、焦慮和期待全都寫在臉上,連我都開始緊張起來,後來看見驗收區外面挑出一堆菸葉來,我問他怎麼回事,他說那是等級差的菸葉,不過沒關係,等一下會重新驗一過;幸好後來還是順利完成驗收;瑞長伯今年的菸葉產量同樣不夠,是向有多出菸葉的菸農收購才勉強補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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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橘英雄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