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沒有看過菸籽ㄏㄡ?」彭博士的聲音把我拉回現場。

「沒有。」

「早期菸籽是管制品,一般人不能隨便種植,但現在專賣制度取消,菸草已經取消管制,你要自己種都可以。」彭博士接著說。

「ㄏㄡˋ!那個菸葉的生命力很強咧,有次我到天祥那裡。」身邊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一個挺著大肚子的大叔,開始對我侃侃而談有關「菸草的生命力是如何夭壽地堅強」之類的話題。

「我剛剛跟你講過,專賣法令是有嚴格管制的,因為管制嚴格,沒有許可種植的話是犯法行為,要送法院ㄋㄟ,所以以前我在檢查菸田他們都說我太「龜毛」。」 彭博士轉頭繼續對我說起有關專賣制度下的規範。

「ㄏㄡˋ,卡早種菸很嚴ㄋㄟ,規格多寬多長,攏碼給你量的好好的。」看來大肚大叔也曾經見識過彭博士「龜毛」的程度。

「對啊!」

「ㄏㄟ!!哪係吼伊看見多出來的菸草ㄏㄡ,整棵挽掉ㄋㄟ!」大肚大叔瞪大眼睛跟我說菸草被拔掉這件事情的時候的表情,簡直像是在描述一件昨天剛發生的恐怖懸疑又驚悚的靈異事件一樣。

在專賣制度施行的當時,每個菸農種植多少株的菸葉是有一定規範的,通常是等到菸苗已經移植到苗圃(本田)生長的時候,輔導區就會派出輔導員到各菸田清點株數,嚴防民間種植「私菸」,遇到多種的菸葉就會連根拔除,清點完後在菸田旁插上標示著菸農姓名、許可號碼、檢查日期甚至是此區行數、株數等資料的「菸草本圃標牌」。

「攏說阮龜毛,這是在保護他們ㄋㄟ!!」彭教授似乎挺介意「龜毛」這件事的。

「ㄏㄡˋ!!整棵挽掉ㄋㄟ!!」大肚大叔應該有過這樣的切身之痛,才會不斷重複菸草被輔導員給拔除這類說起來很驚悚的事情。

接下來變成彭教授和大肚大叔拌嘴的畫面,兩個人倒也不是在爭執或吵架,那只是他們一種「回憶過去,話當年」的一種交流方式,每個菸農走進驗菸區裡,不論年齡大小,對彭教授始終相當敬重,每個人都能和他聊上幾句,也都有些有關「當年」的話題。


大肚大叔說他曾經到大陸參觀菸農種植菸葉的情形,那裡實施著比當年台灣嚴格的專賣制度管制菸葉,卻沒有台灣常見的大阪式菸樓,更不要說是目前普遍使用的堆積式乾燥機,那裡的菸農大部分還是採用燃燒柴火的方式烘乾菸葉,整體環境並不如台灣。

「但是他們的煙草很香喔!」大肚大叔隨即補上一句。

「菸草啊要黃金色的才水,伊很內行的。」他還不忘誇讚一下彭教授。

這個時候驗的是俊良的菸葉,只見他一下跑到圍欄外幫忙輸送菸葉,一下跑回圍欄內和彭教授緊盯著通過的菸葉和電腦畫面,這個時候的俊良,表情顯得異常嚴肅,緊繃著臉,就像我們當初剛認識他時常見的模樣,流露出讓人畏卻的神情,雖然偶爾他也試圖用聊天來表現他的輕鬆,但眼睛卻始終在菸葉和電腦螢幕間漂移。

銳利的,像是緊盯獵物的老鷹。

直到聽見彭教授說:「你的驗好了!」,緊繃的臉部線條才逐漸變的鬆緩自然,但他還是轉頭用有點哀怨的口氣對我說:「減嘜200公斤。」,總量不足200公斤這件事情他當然早就知道,但親眼看見電腦螢幕上秀出來的數字,還是免不了抱怨一下。






不到一分鐘的功夫,就看見他眉開眼笑地踱回宜縣大哥和瑞長嫂那邊幫忙了,這時候我看見瑞長伯也在,於是我走出驗菸區,幫著他們把從車上卸下的菸葉推上輸送帶。

他們的動作很快,有一陣子我幾乎只能摸到菸葉一角,然後眼睜睜「目送」菸葉離去,後來慢慢的才抓到節奏和技巧,這才真的開始幫上了忙,心裡也踏實了點。

後來我又回到驗菸區裡,彭教授又和我說了些有關美國菸草的事情;從他邀請我到裡面來開始,只要稍有空檔,他總是會跟我說許多有關菸草的事情,有些內容甚至是論文才會出現的字彙、數據。剛見面的時候,他說:「菸草的事情三天三夜都說不完。」,現在想起來,真的不得不相信,那些菸農大叔、阿姨們,對彭博士的敬重除了來自於多年的交集之外,還有應該就是他腦海裡那豐富的「菸草資料庫」。

他的「圖書館之說」,確實有那麼幾分道理。

後來在驗菸區外,另一個菸農大叔才告訴我,那個大肚大叔姓姚,曾經是「菸農代表」,他接著說,在過去菸草分及較為細密的時候(過去共分八等,每一等價格都不相同),菸農與鑑定人員對於菸葉等級的判定偶有爭議,菸農代表就是專為協商這一類爭議而產生,因此以前進行菸葉鑑定時,菸農代表也會進入驗菸區內。

鑑定人員對菸葉的等級判定關係到菸農的收入,過去對於鑑定人員的規範是相當嚴格的,除了在買菸期之前會被要求集中住宿,以及不得和菸農接觸、收取金錢或有價物品之外,每天清晨才會抽籤決定什麼人到哪一個輔導區,再以專車接送到買菸場,在買菸場裡明文規定:「為維持買菸場秩序,在各地區買菸場均設有隔離鑑定室(驗菸區),除鑑定人員、繳菸當事人以及菸葉改進社駐場代表外,其餘閒雜人等一概禁止進入,菸包打包場,任何人亦不得進入。」

這時候連宜縣大哥都已經繳完了菸,拿著一張單據從辦公室裡走了出來。

「這係啥?」

「喔~~~這係驗菸ㄟ單子啦。」那是「菸包重量及等級集計表」,上面列出宜縣大哥今天鑑定的菸葉等級和總重量,還有「菸款」,宜縣大哥今年總共繳了923.8公斤的菸葉,總計菸款也才十多萬,這十多萬的菸款扣除菸葉種植期間的成本之後實在所剩無幾,但多出的這一筆收入,當然不無小補,走出辦公室的菸農,每個人都邊走邊盯著手上這張單子,看一下不夠,再仔細看一遍,直到露出淺淺的笑意,再仔細而小心地把單子折好收進口袋裡

宜縣大哥也是一副輕鬆愉快的模樣。


「阮ㄟ菸葉改進社解散了……,現在改為菸葉生產協會。」宜縣大哥語出驚人地說。

隨著公賣制度的廢止,這個源自於日治時期(原名菸草耕作組合)的組織,也在今年畫下句點。

他帶著我走進辦公室,介紹其中一位工作人員讓我認識,這個高大英挺的年輕人,就是新成立的「菸葉生產事業協進會」的秘書-蘇怡光。

「原有的改進社已經解散,所以我們另外成立協進會這個組織承接過去改進社的部分業務,雖然菸葉不再風光,但還是有菸農希望繼續耕種菸葉,所以還是必須有一個組織來爭取菸農的福利以及相關的保障。」

「所以要透過這個協進會?」

「對……,也就是要作為對菸酒公司和政府的一個對話窗口。」

「我們的會址暫時是在中埔這裡,因為現在是買菸期間,所以我們也進駐到這裡來服務,等到買菸期結束,我們就要開始為菸農辦理購買物料、農藥、肥料的業務……。」蘇秘書遞了張名片給我,但我卻沒有名片可以和他交換,於是他抄下我的電話。

他告訴我,現在政府核可種植菸葉的面積大約七百多甲,但菸酒公賣局民營化成為菸酒公司之後,基於成本考量,自然會傾向減少菸葉收購,加上因為加入WTO的緣故,必須進口國外菸葉,在國外菸葉較低價格以及品質優勢的衝擊之下,加速了台灣菸葉的沒落。

政府於是輔導菸農轉作,但已經投注成本在機器設備以及設施的菸農依舊無法在短時間內轉型,才會演變成後來的菸農抗爭行動。

我向他說起昨天公共電視何經理一行人到後壁來,所提起的「公民新聞」概念,我認為這樣的一個概念對於菸農現況,不失為一個很好的發聲平台,蘇秘書也認為,確實有必要透過媒體或是其他方式,讓更多人注意到台灣菸葉和菸農的處境,在我同時提出今年菸葉種植開始,將要進行相關記錄和訪問的構想時,他也表示願意提供必要的協助。

「那到時候就要麻煩蘇秘書了。」

「不其實只要是對菸農有益的事情,我們都應該要去做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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