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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趙伯伯的生意不錯。

土地公廟這裡滿是剛走完森林步道的遊客,我們在廟前的階梯上卸下背包,等人群散去再和趙伯伯打招呼,許多遊客對我們的背包好奇的很,一下子問你背包有幾公斤?一下子問你晚上睡哪裡?再不然就是問你帳篷塞在哪裡?為什麼看不見?

所以,我們也很忙。

「你們又來了喔?」發現我們的是阿貴,在攤位那邊遠遠的就看見我們。

「今天生意很好ㄏㄡ?」

「是啊,愛玉都賣光光了。」攤位上裝愛玉的圓桶已經見底了,趙伯伯已經開始忙著收拾。

阿貴說今天晚上還要把明天要賣的愛玉做好,我問他能不能去看看他們做愛玉,阿貴爽快地一口答應,要我們今晚到他家去看。

「喲~~你們來啦。」趙伯伯捋著花白的鬍鬚呵呵笑著。

我告訴他,這次上來希望能聽他多聊些在緬甸的故事。




「緬甸?」趙伯伯停下了收拾的動作。

「我們在緬甸打游擊的時候……,講實話,緬甸那個兵啊見不得紅。」

「跟緬甸軍隊打仗的時候,他們用人海戰術,但是你不要怕,在100公尺以外你不要理他,在100公尺以內你不需要用到機槍,跟緬甸兵打仗,機槍不需要打,你等他走到50公尺以內,再用步槍打就可以了。」我想這在當時,是有節省彈藥的考量。

「他們派出軍隊還有飛機,那個飛機還被我們用步槍給打了下來。」堂堂緬甸空軍的飛機被武器不足,裝備簡陋的孤軍硬是用步槍給給打了下來,怎麼能不讓緬甸政府因為感到臉上無光而大發雷霆?

「緬甸兵比共產黨好應付,只要你敢打,不要怕!」

「到50公尺以內,一槍一粒子彈就夠了,機槍都不要!!」他習慣稱緬甸兵是「山頭兵」,往往只要一個人中了彈,見了紅,一群山頭兵就一哄而散。

當時緬甸軍隊作戰意志的薄弱可見一班。

趙伯伯明白,他們的選擇當中沒有「撤退」這個選項,因為,無路可退。

「你們今天四個人來?」阿貴已經把攤位收拾的差不多。

「對啊。」

「那今天晚上在不在這裡過夜?」其實我們是打算在觀景台那邊搭帳篷過夜的,阿貴和趙伯伯異口同聲地說:「不要客氣,到我們家來。」

我們當然是答應了。


「早上八點鐘要出門喔!!」趙伯伯怕我們習慣睡的晚,特別提醒我們早上七點一定要起床吃早餐,因為明天一早還要到這裡來賣愛玉。

「那等一下要不要和我們一起回去?」阿貴問。

「當然好,不過要麻煩你們了。」

「不會,不會,不會……………。」阿貴連說了好幾個「不會」。

在我們的幫忙之下,攤位很快就收拾乾淨,東西也都上了車。

阿貴開著拼裝車從小路離開,趙伯伯帶我們沿著鐵道朝著回家的方向緩緩步行,這時候,白茫茫的雲霧已經瀰漫了整片山林。

「趙伯伯,後來還有回到緬甸去嗎?」我轉身問身旁的趙伯伯。

「沒有……。」他轉頭看了我一眼,然後接著說:「在緬甸那邊我看過很多地方,如果只有七、八個人,那是不夠的,但是如果我在像你這樣的年紀,能有一百個人,就可以在那裡開闢出一個地方,開闢出來將來幾代的人都可以在那個地方生活。」

「如果我像你們一樣年輕,我就有辦法。」他的視線轉向前方雲霧繚繞的森林。


「以前我們駐在緬甸,我有幾個排長,看不起有學問的人,因為那個地方,要有體力的嘛~~~~,我說:你們錯了,有學問的人,將來我們就搞不過他們了。結果給我說中了,我們一撤到台灣,那些有學問的人就坐辦公桌去了,我們這些沒學問的人,沒有辦法………。」趙伯伯所說的「學問」,其實是「學歷」,國小四年級的年紀就投入大人一手主導的殘酷戰事,生存靠的是一刀一槍,實幹苦幹再加上一些不可預知的運氣成分。他一輩子當中,有整整十九年的時間是這樣渡過,能活下去已經難得,「學問」對他們而言,實在太遙遠。

十四歲到三十二歲之間,能夠對你的人生產生多大的決定性影響?

三十二歲那年,年輕的趙如松隨軍撤到台灣,六年之後,也就是三十八歲那一年,他就選擇退伍,環境的丕變,印證他當初所說的「有學問的人,將來我們搞不過;我們這些沒學問的人,沒有辦法。」

離開鐵道,我們走進一旁的產業道路,趙伯伯指著下方一棟有著紅色和黑色屋頂的平房說:「那就是我家!」除此之外沒有別的住家,趙伯伯的房子就在一片樹林裡。


民國四十四年的時候,有個剛退伍的龍陵縣同鄉老友來到嘉義的「嘉賓旅社」投宿,認識當時在同一家旅社投宿的旅客,這個人帶著趙伯伯的同鄉來到奮起湖,當下決定留下的同鄉老友寫了封信給趙伯伯,告訴他這裡氣候很好,邀他退伍後可以到這裡來住。

「他的眼光和我的眼光不一樣,他找我這裡住,真是被他騙了。」趙伯伯呵呵笑著,他那老同鄉沒搞清楚這裡對於林班地限制的規定,以為這裡是可以開墾種地的天堂。

他們,曾經像是無根的浮萍四處飄蕩,每個地方,都能夠當成安身立命的所在,說留就留,說走就走,故鄉,成為遙遠的記憶,我想我一輩子都很難擁有他們當年的那種勇氣。

我們正好經過那老同鄉住過的房子,鐵皮屋頂已經鏽蝕、掀起,木板釘成的牆壁早已經殘破不堪….,這個老同鄉也已經過世多年。




剛到奮起湖的趙伯伯住在奮起湖車站附近的村落裡,十年前雇請工人幫他在這裡蓋了現在這個房子,在平台上,房子像個ㄇ字型的三合院,但左手邊是僅有屋頂的棚子,拿來擺放農具和雜物,這裡還有個很大的爐灶,是採筍季節時煮竹筍用的,平台的廣場前是趙伯伯的菜園,另外種了幾株桃樹、李樹、甜柿、樹番茄和明日葉,正面的房子蓋在更高一層的平台上,那裡是客廳、廚房和趙伯伯的房間,右手邊的房子有兩個房間,其中一個是阿貴的,他還特地讓了出來讓我們使用。

「那你睡哪裡?」

「沒關係,那邊還有房間」他指著廚房旁邊的一扇小窗。

剛到奮起湖的趙伯伯,說自己來到這裡以後「哪裡都去不了」,因為能用的錢,在這裡都用上了,身上穿的衣服,滿是補丁的痕跡,剛開始想要種香瓜賣錢,種出來的香瓜,他自己說「送給人都沒人要」。

「一百多萬公斤的香瓜啊……。」第一次的嚐試,慘賠收場。

為了房子租地的問題,他也曾經被百般刁難,甚至在他完成申請之後還是一樣,激的他幾乎要拿刀砍人,驚動當地警察和工作站主任出面調解,最後還給趙伯伯一個公道,無理刁難的官員也被調職,事隔多年,趙伯伯還是氣憤難平地說:「這種人去哪裡都會吃虧。」

「下次碰上我……還是要砍掉!!」趙伯伯狠狠吐出這句話。

我猜他是認真的

「還是要砍掉!!」他又說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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