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蛤！？我不行啦~~~~。」欣怜睜大眼睛喊著。
「對啦~~，伯伯，她煮的不能吃啦！！」欣怜馬上白了麵包一眼。
「手藝沒有伯伯的好啦~~~~~。」偉平馬上發揮騎牆派功力，企圖挽回可能發生的慘劇。
「手藝沒有我好……。」聽起來趙伯伯的意志開始有鬆動的跡象。
「不要緊！！」趙伯伯語氣堅定。 這兩句話，曾經跟隨趙連長的孤軍弟兄，應該常常聽見。
廚房裡，用木板隔出三個小空間，從最外側的餐廳到廚房然後是浴室，每個地方在擺上必要的擺設以後，都只能容的下一、兩個人轉身的空間。
餐廳櫃子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辣椒醬、豆腐乳、剝皮辣椒和其他醃漬小菜，辣椒醬的種類琳瑯滿目，趙伯伯隨手拿起一罐，告訴我們這瓶是大辣，那瓶是中辣…，還有小辣，每種辣椒又有各種不同的作法…。
「我要叫小姐煮飯！！」趙伯伯指定讓欣怜來煮晚餐。
在和趙伯談話的過程當中，你可以常常聽見「不要怕」和「不要緊」這兩句話，在後來整理訪談紀錄時，我總算明白。
廚房水桶裡已經用水泡著正在解凍的吳郭魚和豬肉，趙伯伯拿出醃豬肉、馬鈴薯、甜玉米、白蘿蔔、西洋芹….，外加一顆我們自己帶上來的高麗菜；對著欣怜說：「沒什麼菜，這些就交給妳了。」
「伯伯，你好勇敢…！！」偉平忽然冒出這句無俚頭的話，馬上被欣怜掄起的鐵拳追打。
「這個皮要用刀子刮…這樣刮…。」趙伯伯提起自己醃的豬肉，拿著菜刀告訴欣怜該怎麼料理這道菜，他說因為等一下要搓愛玉，沾上油的手，是洗不出愛玉來的。
「這個豬肉可以炒大蒜…，伯伯有沒有大蒜？」欣怜開始盤算著該怎麼把眼前的食材，料理成能吃的菜色。
「有！！我去拿！！」才一會功夫，趙伯伯就拿了一把還帶著泥土的大蒜回來，笑著說：「來！現採的。」
「這個豬肉我自己醃的，煮起來很香。」趙伯伯對自己的手藝很有信心，看的出來他對這一道菜寄予了厚望。
「讓妳煮喔！妳煮什麼，我們吃什麼。」說完，趙伯伯就走出廚房準備喜愛玉去了。
「都交待給妳啦！」麵包拍拍欣怜的肩膀。
經過一番討論，決定了今天晚餐的菜單：
1、 馬鈴薯炒豬肉
2、 辣炒豬肉
3、 糖醋魚
4、 朝天椒炒西洋芹
5、 甜玉米菜頭湯
高麗菜打算留著明天早上用，在決定好菜單之後，我們各自忙著洗菜、切菜，被賦予重任的欣怜，自然得負責拿起鍋鏟，煮上一桌好料理。
趙伯伯又走進廚房來，問問豬肉退冰了沒，他說如果豬肉來不及退冰，今天晚點吃沒關係。
「等我把兩桶愛玉洗好，我們怎麼談天都沒問題。」
「好~~~。」
「我不把你們當客人哪，把你們當作自己的人，大家煮大家吃，東西我都有嘛~~~。」
看著趙伯伯消失在門口的身影，隱約覺得很像某個人的背影，卻一下子想不起來。
今天的愛玉供不應求，趙伯伯打算今晚多洗一桶愛玉，他說明天遊客會比今天來的多，賣完兩桶愛玉應該不是問題。
房間四周堆滿許多紙箱，裡面都是濃縮的百香果汁，趙伯伯說這段時間還可以多賣些百香果汁，但一向銷路不錯的李子酒，庫存已經不多，得等到一個月後李子產季，才能夠再釀造新酒。
衣架上掛了許擦手或是清洗愛玉桶時「專用」的毛巾，同樣是為了避免在洗愛玉的過程當中沾到油脂，「噯！一沾上油，連凍都凍不起來，這個東西就是這麼奇怪」，趙伯伯說。
看似嬌弱的愛玉，卻很有自己的個性。
愛玉的透明壓克力桶子上用奇異筆劃了個記號，洗愛玉時，把水盛滿到這個位置。
「這個五兩。」揚著手上用白色布袋包起來的愛玉子，趙伯伯挽起袖子，把愛玉子丟進桶子，開始戳搓揉起來；這五兩重的愛玉子可以洗出一桶的愛玉。
「洗這個東西，有點奧妙….，像這樣就不行…。」他把浸泡在山泉水當中的愛玉子撈了起來，洗愛玉的過程必須在水裡進行，一旦愛玉子離開水面或是搓揉的動作太大，都很容易會混入空氣，這會使得凝結出來的愛玉出現許多大小不一的氣泡。
知道我們四個人都畢業於同一個高中，趙伯伯說：「如果我和你們一樣有學問，現在我至少是個上校。」對於因為學歷不如人，而不得不離開部隊這件事，趙伯伯的遺憾，一直都在。
「在軍隊裡的將官啊…，就是佩服我，講，你不識字，怎麼頭腦會這麼厲害？」
「我年輕的時候，頭腦很有辦法…。」
「看的出來…。」從他的故事和炯亮的眼神，都可以讓你知道。
「看不出來….。」趙伯伯抬起頭來，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又低下頭凝視著搓揉愛玉子的雙手，原本清澈的泉水，因為愛玉釋放的黏液，變的濃稠，出現淡淡的琥珀顏色。
「87歲了，腦筋退化了，身子也退化了…。」
如果不是他這樣說，我幾乎已經忘了趙伯伯已經是個八十多歲的人…，八十七歲，我想起了金鐘阿公，他，八十六歲，兩個年紀相仿，不同的地方，不同的背景，不同的生活方式，不同的語言，卻同樣飽受戰亂之苦，同樣曾經投身於殺戮戰場。
時間如果錯開，他們甚至可能會是在戰場上互相廝殺的對手。
最後，命運卻可以讓這兩個人生活在同樣一塊土地上。
如今，金鐘阿公的人生卻已經到達終點站。
我總算想起，趙伯伯的背影，和金鐘阿公，很像。
「剛才我們是幾點開始？」趙伯伯打斷了我的胡思亂想。
「6點…08分，現在6點20，你已經搓了12分鐘了。」
「12分鐘啊……？那快了…快了…。」一桶愛玉，大約需要洗上20分鐘的時間，趙伯伯洗的愛玉，已經轉為深琥珀色，泡在水中的手沾滿了愛玉的黏液，就像抹上了一層透明的果凍一樣，再過幾分鐘，就可以不必再繼續搓揉，只要靜置一段時間，讓愛玉凝固成形就算大功告成了，這段期間不能搬動或是搖晃，否則愛玉會無法凝固或是分散成碎塊狀，不會是一塊完整的愛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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