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製茶師父都有敏感的觸覺,靈敏的嗅覺和銳利的視覺。」

在茶葉製作的過程當中,從萎凋、炒菁、揉捻到乾燥,每一個不同階段都有不同的「製茶師傅」。

也可以說,每個階段的製茶師傅都不斷地在摸索茶葉在每個不同階段的改變。

摸茶、嗅茶、看茶......,可以是對茶葉的了解,也可以是對話。

我們回到茶廠裡。

沒有標準上下班時間,沒有加班費......;上班時間就是輪到自己負責部份的時候,下班時間就是今天工作完成的時候,因為是「責任制」,所以也不會有所謂的加班費。

負責揉捻工作的師傅是這樣說的。

「做茶,做的都是一樣重複的工作,其實很無趣,也很無聊」他附帶加上這段話。

大部分人所謂的職業,不也都是「重複一樣的工作」?

大部分人所謂的人生,不也都是「重複一樣的人生」?

重複,成為一種持續不斷的試驗,最後證明,因為不斷重複,所以安全;因為不斷試驗,所以穩定。

於是安全與穩定,成為我們最基本的生存需求,卻往往成為套牢自己的枷鎖。

我還在思考著關於安全和穩定之間錯綜複雜糾結不清的關係,師傅的話把我拉回現實。

「基本工資150015顆基本數量以上,每顆.......。」以布球的數量為單位,不論當天工作數量是否到達15顆,基本工資不變,多出15顆的數量,每顆以當時公定價格計算;他們的工作就是把一顆布球裡的茶葉從團揉、乾燥到包裝完成;眼前,就有21顆布球。

21顆,從早上八點接手到完成,師傅估計得到晚上12點。

這將近16個小時的時間裡,有一半以上的時間幾乎是重複不斷地進行團揉、解塊、團揉、解塊...的動作,然後才能慢慢地把一片茶葉變成一顆半球型的茶葉。

揉捻是為了塑形,為了釋放出茶葉裡的味道,解塊是為了讓茶葉透氣、散熱....

「這是揉捻機,這是束包機、解塊機...那是浪菁機.....。」剛結束炒索工作,正準備下班的小葉,被我們纏著問了一堆問題。

無論你問什麼,小葉總是能夠不急不徐,慢慢地把他所知道的事情告訴你。

 



 

「這些...也是茶葉嗎?」那是一包包用大袋子裝起來,混合著碎片和粉末的東西。

「對,這些都是從乾燥機那裡收集下來的茶葉碎末。」小葉說,這些都是在乾燥過程中碎裂的茶葉,除了變成粉末狀以外,其他的散碎茶葉都是「茶包」的原料。

除了形狀和一般茶葉不同,這些將要做成茶包的碎茶葉,該有的過程一樣也沒少。

現在已經接近下午五點,整座工廠已經被霧白的山嵐包圍,陰沉的天空開始漂下細雨。

遠遠的,可以看見茶農正忙著把茶葉拉進室內萎凋房裡,小葉說:「那些是今晚要炒菁的烏龍。」

「炒烏龍!?」我還沒反應過來,大家已經笑成一片。

跟著小葉,我們來到「室內萎凋」的地方,為了怕天氣影響萎凋的過程,這裡的屋頂一樣舖上透的塑膠纖維板,可以透進日光,不會漂下雨水;和天信茶廠不同的是,這裡在角落處放了一台乾燥機,不斷哄哄作響,現在沒有太陽的照射,但還是顯的溫暖,也許正是因為乾燥機運作的關係。

「用乾燥機的溫度,在陰天也可以有足夠溫度進行日光萎凋,這個叫做熱風萎凋。」小葉彷彿看透了我的心思,接著說:「讓茶菁裡的水分蒸發,茶葉會變的柔軟,才能讓發酵作用開始,但溫度不能太高,太悶熱的溫度會讓茶菁變成死葉」。

他帶著我們到機房裡,一整排閃著紅色數字的螢幕,正顯示著這裡的溫度和溼度。

 

 

有句諺語:「二月清明採不得,三月清明採不及。」二月採茶,還沒發芽;三月採茶,葉子太老。

就連採茶的時間,都必須配合「節氣」

以現在正在採收的「春仔茶」來說,歷經二十四節氣當中的大雪、冬至、小寒、大寒、立春、雨水、驚蟄、春分八個節氣,在這段時間裡,冬天寒冷,雨水不多,茶葉生長緩慢,直到立春階段茶樹開始萌發新芽,每年三月中旬到五月初採收的春仔茶,滋味最是清新,香氣最為濃烈。

其中,清明節之前所生產的稱之為「早春茶」;清明和榖雨前後產製的,稱為「正春茶」。

小葉說:「採收時間不同,滋味確實不一樣,配合節氣採收,絕對有它的道理。」

三十出頭的小葉,將要邁入第十年的製茶生涯。

 

 

茶廠裡,剩下兩個人繼續接下來的乾燥工作。

一個是阿佑,一個是「黑松大仔」。

把揉捻成型後的茶葉,平舖倒進乾燥機的輸送帶,這樣的過程,必須重複三次,每次大約半個小時。

因為水分減少,每乾燥一次,茶葉的體積都會縮小一些。

「做茶很好,很自由,像我現在就很自由啊。」年輕的阿佑,喜歡這份工作的自在和自由。

他今年才22歲,18歲畢業那一年,就到這裡來,去年退伍,連玩的時間都沒有,就被老闆叫回茶廠幫忙。

 

 

「伊家在瑞理開民宿ㄋㄟ!!」一旁的黑松大仔馬上接口。

阿佑頭也不抬,只是語氣平淡地說:「那是我爸開的,不關我的事。」

「不做茶的時候呢?」

「找別的工作啊!!」

「像我現在做到1112月底,就會到台北去做土木工程的工作,一天也有12千塊的收入,早上八點上班,下午5點下班,多好!」

「那你怎麼知道12月以後可以有土木工程的工作?」

「不必找,因為那是我姐夫開的工廠啊!」

 

 

麵包和欣怜幫著師傅舖平輸送帶上的茶葉,我和惠心蹲在出口等待乾燥完成的茶葉

於外氣溫陡降,乾燥機冒出陣陣的熱氣,成了我們取暖的好地方。

「我的手變滑了,臉也變白了~~~。」和欣怜一起幫著師傅舖平輸送帶上茶葉的麵包,忽然冒出這麼一段話。

「嗯….如果妳能夠整個人跟著茶葉一起送進乾燥機的話,美白效果一定更好。」惠心對她提出良心的建議。

「喔?真的嗎?」最好是真的啦。

「不好吧……。」我覺得有必要提出更有良心的建議。

「為什麼?」

「因為會……卡紙。」麵包馬上狠狠白了我一眼。

「乾燥機會爆掉…..,輸送帶也會….拉不動吧?」偉平冒著生命危險,說出我們心中最大的顧慮。

結果很英勇地犧牲在金剛芭比鐵拳之下。

 

 

「其實我昨天小小害怕了一下。」等待茶葉從乾燥機送出的空檔,惠心說出昨天剛到慶德伯家的感覺。

她知道山上人熱情,但慶德伯一家的熱情超乎她的想像。

「不是他們特別熱情,只是我們自己太習慣保護自己,習慣用冷漠來包裝自己……,我們來自於一個資訊發達,觀念開放的地方,遇上向慶德伯這樣的人,最放不開的卻是我們自己。」從一年前踏上森林鐵路展開踏查紀錄,這樣的際遇和體驗不斷在路程當中發生,不斷衝擊我們僵化的價值觀點。

我們心中所畏懼的,往往是他們最習以為常的。

我們心中所抗拒的,常常是他們最坦然接受的。

當我們開始嘗試用他們的方式和態度去彼此對待,才看見生活的另一種面貌。

原來,文明規範和制約的力量,已經深深箝制的我們的心。

放開了心胸,也就打開了更大的窗。

「心啊………?」惠心像是領悟了什麼。

去年,剛上大一的她,毅然決然放下學業和原來的工作,離開剛安定下來的生活。

「想要做自己想做的事。」直接而簡單。

原本只是在麵包店打工,卻發現自己喜歡做蛋糕這件事,於是決定用行動證明自己喜歡的程度。

休學、辭職……離開嘉義,搬到台中。

她放開大多數人緊抱不放的「穩定」,投向另一個「未知」。

或者說,跳脫了我們心中最大的恐懼-改變。

 

 

經過半個小時的烘乾,一顆顆半球狀的茶葉開始從出口掉了出來….,很快填滿我手裡的畚箕,散落倒竹盤裡,剛烘完的茶葉帶著餘熱,混合著濃郁的茶葉香氣直往上衝。

「多奢侈啊?用茶葉烘臉耶。」茶葉的熱氣讓我的臉開始冒汗。

欣怜總結了一個論點,那就是「做茶是個好工作」。

「酬勞還不錯,阿佑剛剛說過;喝茶對身體好,有研究證實;做茶體力消耗大,可以減肥;聞茶香讓心情變好,對健康有益;現在外加茶香熱氣烘臉,可以養顏美容;所以……。」

「做茶是個好工作!!」

「那妳畢業後來做茶吧?」

…………不要。」

 

 

經過第一次乾燥的茶葉平鋪在布巾上,等待冷卻以後再進行第二次的烘乾。

晚上七點,除了機器運作的聲音,偌大的茶廠裡都是我們的笑鬧聲。

屋外的霧氣飄進工廠裡,黑松大仔關上電動窗,拉下鐵門。

「這些霧氣裡面的水分對茶葉會有影響,茶葉的溼度改變,味道也就變了。」

黑松大仔話不多,笑的時候比較多。

「喝看嘜?」他遞了一杯「人參命泉藥酒」給我,然後替每個人都倒了一杯。

我問他對做茶的感覺。

「感覺?嘸什麼感覺,日子過的去就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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